姹紫登门拜访,秋源不知说什么好,就夸夸将离,“小公子博学多才,想必给上仙省了不少心吧。”
姹紫就谦虚了一下,“哎,也不是样样都会。我这孩子是个遗腹子,一出生就没爹,他不学着懂事可怎么行呢。”
“哦,是这样。”对着不那么熟悉的人,秋源君就是个不擅长聊天的,姹紫死了夫君是件悲事,所以他收起笑容,正襟危坐。
姹紫根本不在意,说起这事儿就是聊家常的神情,完了自袖中取出一段香木做的盒子,送给秋源君,“我初来你家,也不知道拿什么好,就这几株花草,可在湖底常开不败,不见光时亦能争奇斗艳,便送给真君……和明如添点乐子吧。”
秋源君本不想收,不过人家又强调说送给明如,就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竟是十分稀有的花树,每一株都是一个品种,散着淡淡的芬芳,这样的东西秋源君即使从前在东海那样的富庶之域,也不曾见过真的,所谓的琪花瑶草无非由海底的水藻贝壳变幻出些假的来做做装饰,过个三五年也就露馅了,毕竟一年四季常开不败的花本就不多,更别说能盛放在海底湖底了。
姹紫上仙出手阔绰,秋源君一时不知道回什么礼才好,芈阳湖里穷嗖嗖的,便是这些年产出的珍珠,在姹紫上仙这儿必定不是稀罕物,个头小不说,颜色黯淡无光,还都不是圆的。他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想来想去,就让老鳖在东海旧亲戚前几年送来的十几箱龙绡中拿出两箱交给姹紫,“此绡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权且给将离小公子做几件衣裳吧。”
“如此便多谢秋源师弟了,”姹紫大大方方收下,隐在广袖里,笑道,“说来说去,我们在仙界这几千年,也就是昔日同门最为亲近,咱们那些师兄师姐啊,我时常记挂着,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亲友失散方觉得难能可贵,以后咱们可要常来常往才是。”
秋源君隐约觉得姹紫过于热情,说起来,从前和她并没有多少交集,虽然点了头,却说道,“逍遥老祖曾有令,出了山门,不许师兄弟姐妹之间攀关系认亲,更不许以同门相论道于外人,我学艺不精,常遭师父斥责,出师之后也没能得到师父首肯,往后上仙还是唤我一声芈阳君便可。”
秋源说这些是有根据的。因为师父逍遥老祖确实怪异,若不得他首肯,即使出师,也不许跟外界讲自己师出何门,不得承认双方师徒关系,更不能与同门相认。是以如今仙界只闻逍遥老祖,鲜少知高徒几何,今在何处。老祖唯二对外承认过的徒弟,一个便是秋源君的兄长,北洲寒越山主玄凌真君,当然玄凌真君确实不负老祖盛名,当世少有敌手。另一个便是后来成为魔尊的锦斓,……不提也罢。
话说的很明确了,师命不敢为,君子之交而已。姹紫讪讪的,她在逍遥门下学了好几百年,算得上天赋异禀且认真努力。可最终也没能让师父点头,攀关系不过是对秋源君确有好感,想更亲近些。因为前一阵子,有月下仙翁给她这丧夫几百年的寡妇牵红线,介绍了仙界美男子秋源君,姹紫因着名字十分耳熟,这才生出点兴趣,哪知自云莱岛少学仙塾门前惊鸿一瞥,昔日温润的少年秋源君如今更是仙气萦绕,风度翩翩。真可谓秋水为神琼为骨,芝兰玉树沐春风,心中不免欢喜,趁着往日师姐弟这层关系的便利刻意亲近,也不知是秋源君板正,还是他迟钝,聊了这许多,他依然显得生分。
也罢,缘分这事儿急不来,往后日子长着呢。姹紫又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秋源君没挽留,派两个鱼仆去找将离小公子,这才知道明如带着将离上芈阳湖岛上玩去了。
秋源君和姹紫上岛上找到俩孩子,仰头问爬到树上摘果子的明如,“你课业都完成了?”
明如蹭蹭跳下来,拍拍胸脯,十分骄傲,“当然了,随便父君怎么检查。”
旁边将离也是玩的满身汗,一直没有说话。两家告别时,明如附在将离耳朵上,悄声叮嘱,“你给我写作业的事情,可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母亲!”
将离脸蛋红扑扑的,使劲点头,离开前跟明如频频挥手,“小师妹,我们明天仙塾见。”
秋源君不知情,只看见师兄妹关系好,差点留下了老父亲感动的泪水。他家明如小魔王从前可是没朋友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第6章
自上次一别,秋源君对于姹紫上仙后来的拜访皆以君子之礼相待;而姹紫秉持着终身大事不可急躁,需慢慢了解的原则推进,于是双方友好但并不密切的交往,倒是两人的孩子借着机会日渐亲近起来。明如在少学仙塾磕磕绊绊待了十几年,学业逐渐赶上了,虽然问题从未断过。而秋源君还是会被叫去仙塾“谈话”,在赤眉老夫子的言谈之中,将离永远都是被表扬的那一个,明如依旧是被批评的那一个。不过总的来看,明如是有进步的,比起待在家里由父亲教授,少学仙塾的教学成果显而易见。
这日下学回家,明如又得了一堆课业,做得七七八八,就拿过来跟父亲交代,“这些小法术我有的会,有的不会,老夫子说必须学会,后天要考。”
秋源君问:“哪个不会?”
明如把她变的玩意儿哗啦啦倒出来,小山似的堆在秋源君面前。什么歪歪扭扭的桌子凳子,石头变的不灵动的飞鸟,还有缺了一条腿的不会叫的蟾/蜍,又将一根枯枝举到秋源君眼皮子底下,“老夫子说,要体现枯木逢春的意境,可是我怎么都学不会枯枝开花。”
秋源君笑笑,“你那师兄将离最擅长这个,你没找他教教你?”
明如摇头,臊眉耷眼地拽着秋源君的衣袖撒娇,“父君别笑话我了,我知道错了嘛。”
明如会羞愧是有缘头的。前些日子将离小公子长年累月让明如抄作业的事情最终被赤眉大仙发现,明如自然一力承担所有的错误,坦白她仗着力大欺负同窗,胁迫将离师兄交出作业以方便抄袭,明如为此两只手掌各挨了九十九戒尺,老虎爪子都打秃噜毛了,又被禁百日不许回家,且每天打扫仙祠及学堂。这样罚她,秋源君知情后十分肉疼,可是也不得不服从赤眉大仙的教导方式,明如犯的错误,要搁到他求学那会儿,不被轰出学府都算好的。
后来明如果然收敛了很多,没有将离小公子的“帮助”,明如的课业又是一塌糊涂。为了不再连累将离,明如和将离刻意保持距离,一般没甚要紧事连话都不怎么说。
如今提起将离,明如不好意思,秋源却认真道,“明如,父君没开玩笑。术业专攻,将离是英华族百花主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枯枝逢春这样的法术于他而言是最简单的,多跟他学学自然就会了。”
“可是我想跟父君学嘛。父君这么厉害,变什么不会。”明如自被罚,和将离的座位也被赤眉大仙隔开老远。课业上遇到难题基本不问将离了,免得又被某些事儿精编排告状给赤眉大仙。她倒没什么,连累娇弱的将离师兄那多不好,赤眉老仙的铁板子万一朝他打下去,真身那几片花瓣怕是都能掉个干净。
不管怎么说,千穿万穿,明如的马屁不穿。秋源君被宝贝女儿夸赞自然很高兴,遂清清嗓子,从明如手中接过枯枝,插在银贝做的花瓶里,修长的手指拂过枯枝尖,带起一点微风和湿意,再看时,枝绿叶繁花茂盛。“这术法不难,集中你的意念,想象一下花叶的样子,默背口诀,使点灵力就成了。变好的花枝虽成不了真的,至少可维持三天,三天之后恢复原样。”
明如眼里亮晶晶的,小法术变出的花枝拿在手里把玩,“父君,这是什么花,还挺好看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绿色的枝叶,白色的花瓣,青色的蕊,层层叠叠,越往花心颜色渐变越深,花瓣上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并不是明如没见识,这花的确不是世上现存的品种。
秋源君恍惚,恼自己不经意间,怎么就变了这样的花出来。要怎么告诉明如,这花是一千多年前锦斓凭自己的想象变出来送给他的,名字也是锦斓起的,叫秋源花。
他笑的尴尬,“这个……,这花……没有名字。”
“父君一定很喜欢这花,”明如感叹,将花举起来细细端详,“连花瓣上的纹路都这么晶莹清晰,便是将离,也不会将细节做得这么精致。”
“是么?将离小公子会把假花种成真正的花,父君可没这本事。”虽然明如的夸赞偏向性明显,秋源君的神情却变得十分柔软,其实他也搞不明白,锦斓师姐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竟变出这样细致的花来。
往事如烟啊。
想当初,众人拜在逍遥老祖座下求学,虽说入了门,可老祖是不常见的,平时就是同门师兄弟姐妹相处。当时崭露头角的只有秋源君的兄长玄凌君,玄凌那会儿已经飞升成仙,在山间自己凿个洞闭关修炼,常常见不到人影。另有盛名的,似乎是姹紫。或许是姹紫人比花娇,所以很受师兄弟们欢迎。姹紫用敛芳术种了一些花期能开过一季的芙蓉和海棠,这些花受过灵力滋养,并不需要水日日浇灌,非常省事,种成之后送给平日里关系好的几个同门消遣,因为逍遥谷中平时连野花都见不到一朵,更别说这样美丽的花,众人都以得到姹紫的馈赠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