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和陆吾被仙婢们喊来之时,结界已经全部筑成。外面的仙婢都在嘈杂得劝解草草,而白帝只是在结界外重新筑下另一层只可出不可进的结界,命令所有人不得再靠近。
天妃的自我囚禁让白帝彻底不问政事,戎葵忙得连小情人都顾不得去回。白帝不在长留的时间越来越多,拾花殿一直安安静静,长留山的仙婢们都在传闻,天妃娘娘又要陷入一场沉睡。
偶尔,也会有几个草草熟悉的人,比如东海三太子带着他的儿子们,比如颛顼大帝的夫人胜奔,她们在听闻之后都尝试过在结界之外同草草说话聊天,只是她一直没有出来。
二十年间,只有每年的除夕,白帝定是会赶来,他带上一壶酒,独自坐在拾花殿前默默饮着。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能将草草喊出来的,竟然是司命神君。
那日白帝依旧不在,司命神君驾着小云偷偷落在拾花殿前。
他绕着拾花殿转了一圈,贴着结界小声道:“越桃上神,小神是司命啊!您能听见吗?小神今日得了八卦,那皓月公主重回了无间魔域。娘娘与其自闭与此,不如找那小贱人好好报复一场。”
于是片刻之后,里面的那层结界渐渐黯淡,草草白衣白发翩翩而来。
司命本以为关上二十几年的神仙一定是憔悴不已,而草草这一出现却让他惊艳得合不拢嘴。
草草赞许地看着他:“嗯,不错,回头本上神做主给你再升个官。”
司命忙摇头:“小神那儿就小神一人,升官来升官去都是自己管自己。小神只是实在看不下去,可是凭小神又不能将那皓月公主奈何得了。所以……”
草草慈祥笑道:“你很有正义感嘛,本上神很欣赏你,走,现在就走。”
司命见草草一路踩云兴奋得好似去郊游的样子,真想不出来这是一个因为失子伤情关了自己二十年的女人。
女人啊女人,真是叵测得很啊!不知她若是知晓了自己是戎葵和白帝请来的奸细的话……
司命看到白帝和草草僵持在大门口,估摸着自己跟草草刚刚建立的信任已经断裂了,求生欲很强的他慢慢挪到两人身侧。
“我说二位,二位若是不觉得麻烦的话,可以去房间坐下来好好谈谈。毕竟这里人多口杂……”
草草怼他:“不好意思,我觉得很麻烦。”
白帝压抑着情绪,尽量放缓语气:“夫人,我们的孩子,他活着,是真的。”
草草瞪着司命的眼终于缓缓挪到了白帝脸上,她的眼中有惊喜,有伤心,有犹豫,有不相信,一时五味倶杂……白帝乘机拽住她的手,将她直接拖进客栈。
“掌柜的,钥匙。”
白帝停在六眼魔面前,手往桌上一拍,六眼魔方才从愣怔之中醒过来,将刚刚本是要交给戎葵的钥匙给了白帝:“二楼五号房,隔音效果棒,两位好好商量商量,切莫伤了夫妻和气哈!”
白帝将脑子一团浆糊的草草拖进了五号房,落锁结界一气呵成。房中家具简单,胜在有一面清楚的银镜。
白帝走到银镜前小施咒术,银镜似湖面波光,瞬间听见了嘈杂的人声。
画面定格在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脸上,他相貌平平,穿着普通人家小孩穿的衣衫,正歪着脸看路边小摊贩捏造彩泥人。因为冬日,脸红扑扑的,嘴中也哈出了白雾。
白帝将草草拉扯到银镜之前,正在凝心看着镜中景象的草草没想到白帝会突然拉她,或者说她方才一直都在被白帝拖着走。草草踉跄一步差点摔在地上,白帝赶紧伸手将她架着,态度终于缓和了下来:“抱歉。”
草草根本没听到这句话,只是一直直勾勾看着那小孩出神,讷讷道:“他是谁?”
白帝握住她因为紧张而冰冷的手指:“我后来去了西域,大致猜测孩子的元神应该散落在那里。但是那里妖兽众多,要凑齐非常难。”
“所以……所以那日你对我说去西域,是说的这个。不是树萍草,对么?”
“嗯。”白帝点头:“但我只找到一丝魂魄,能够凑齐所有毫无把握。我不想给你留下希望又落空,况且你那时的情况……若是执意要同我一起去寻找,我无力阻拦。”
草草紧捏住白帝的手,她看着镜中那小童子天真的模样,她笑不出来、哭不出声,她难过自己错怪了白帝二十年,让他一人在茫茫西域搜集一个婴儿的魂魄,她高兴孩子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一点沾染到魔气。
“娘亲!”那小孩突然眼睛一亮,看向草草那边。
草草被他着一唤惊得一愣,而画面中又出现了一个布衣妇女,将那小童抱了起来:“小天,又乱跑了!”
那小童子嘻嘻一笑:“娘亲,我想要这个彩泥人儿!”
妇女道:“家中都有几个了,还要买来作什么?走,带你去吃烧饼去。”
那小童子倒也不强求,啪啪拍手道:“好,吃烧饼咯!”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心魔本尊
这对人间母子一路谈笑着走着,不一会儿那小童忽然摇手笑道:“爹爹!”
草草再看远处,乃是一位文人模样的男子。那男子意外遇到妻儿,步子跨得更紧了些。那小童从娘亲身上挣扎下来就往他爹爹那边跑去,撞了一个满怀。
“我托东岳寻了许久,才找到这对夫妻。”白帝的声音在草草耳旁幽幽响起:“待到廖天长到十五岁,我便找个世纪将他接回天界。”
转生人界普通人家,大约是最好
草草恋恋不舍得看着小童的脸:“不必,待他父母终老去世,再将他接回来吧。”
“也好。”
白帝说完,又念了个咒术将镜中画面散尽。草草背对着他,正在努力想要找句话打破尴尬。白帝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语调微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我们可以一起解释完。”
草草条件反射:“没有。”
“没有就和我回长留。”
“不行。”
“为何?”
“是你们叫司命将我框来,现在问我为何?”
白帝好笑:“叫司命帮忙确实是戎葵想的法子,只是这理由,倒是司命现编的。”
草草点头:“编的甚得我心,难不成我儿的死,也要像宿芒那般憋屈不成。”
“夫人说得极是,不过我若是告诉夫人,此事并非皓月所为呢?”
草草转过头细看着白帝,上下打量一番,最终无所谓道:“你这般护着皓月的样子,倒是真让我在意了那些传闻。”
白帝眼微微眯起:“是么,我倒是望着夫人多在意一些,将我咒骂一顿才好。”
草草耸肩:“无聊。”
白帝眉头紧拧,还想同她说些什么,却听门外一阵喧哗:“大事不好大事不好,皓月公主自尽了。”
草草随即听到司命的声音:“死了没?”
那传话的人大声道:“死了,她一把火烧了自己,死得灰都不剩。”
楼下一阵沉默,草草和白帝颇有默契得对望一眼。白帝眉头紧皱,草草一脸狐疑。白帝轻拍了拍草草的肩膀:“此事蹊跷,我去去就回。”
草草冷言:“随意。”
白帝张了张口,最终仅是加了层结界:“你先不要乱走,我晚些回来同你解释。”
草草不说话,坐到桌子旁,抓起瓜子兀自磕了起来。白帝见她将瓜子仁全都吐了出来,而是吃了壳子,终是叹气道:“我叫戎葵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
白帝下楼嘱咐了戎葵和司命几句,两人点点头出了门。他扫了眼正在抹眼泪的六眼魔,那六眼魔一副心痛模样,抽泣道:“我们可怜的小公主,怎么会自尽呢?她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为什么得不到好报呢。”
白帝转身上楼,将身后魔族的哭声全部隔绝开来,不希望草草听见。
白帝看草草仍旧在吃瓜子壳,仅仅在白帝进门的那一瞬顿了一顿。
草草见白帝一脸平常,他嘴角甚至有些笑意,他坐到草草身边,将瓜子仁剥好了放在她面前。草草也不浪费,拿起来就吃。
“你还记得我们初识的那日吗?”
草草被问得莫名其妙,虽然嗑瓜子是个交心的好时机,但是这个开场白也太俗了。
“不记得了,大约是在昆仑墟吧。”
白帝“嗯”了一声:“亏得夫人还记得我曾是你师父。”
草草当白帝是在耻笑她,回呛过去:“在人界,师长和徒儿若是结婚,乃是天下大不韪之事。”
“夫人记性不错,倒还记得人间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