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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梦旧笔 (申丑)


  雷刹在前面领路,走走停停,倒比自己独自上山还费心力,抬眼看去,归叶寺山门便在前处,门前老叔驼着背站在那,似在迎客,他身边还站了一个清瘦的书生,青衣长脚巾,身姿修长,俊秀过人,赫然便是裴三郎。
  青衣书生也怔愣在那,山道这一行来客,个个相熟,打头的这个,面白如苍雪,唇红若血染,双眸色浅异于常人,正是他的表兄。间中慈眉善目的蓝衫妇人,却是他的娘亲。
  青衣书生弃下老叔,疾奔而来,又是揖礼又是呼唤:“表兄,娘亲,你们可是来寺中寻我?阿兄也来,山道艰辛,娘亲可有受累? ”
  雷刹将手搭在刀柄处,看青衣书生在裴娘子与裴二郎身边绕来绕去,聒噪个不停,裴娘子与裴二郎却似未见,仍旧拾步上阶,一众仆役亦是面色如常,仿若未睹。
  青衣书生越说声越小,越说越惊疑,越说越害怕,瞪着自己的双手不知所措,又急奔至雷刹面前:“表兄,表兄?”见雷刹不理,更是慌得六神无主,抬步回到老叔身边,拉了老叔的衣袖,“老叔,我可在梦中,我叫阿娘他们,怎无一人应我?”
  老叔喉中一声怪笑:“裴郎君只作梦中。”
  “梦?”青衣书生大急,追问,“是阿娘他们入我梦,还是我入阿娘他们梦中?”
  老叔怪道:“这小人如何得知啊!”
  雷刹阴森森的目光落在老叔身上,老叔挤出一个怪笑,隔着数丈远冲雷刹弯腰一礼,道:“雷副帅,一别十数日,近日可好?”
  雷刹道:“本来不错,见了你与风寄娘,怕要不好。”
  老叔笑道:“副帅说笑。”
  裴娘子等人到了山门前,几个胆小的女仆见着老叔,难免几声惊呼,裴二更是嫌弃污了双目,不肯拿正眼去看。雷刹为裴娘子引见道:“这位是随在风寄娘身边的老仆,我们唤他老叔。”
  裴娘子见他不同于常人,更信风寄娘乃奇人异士,道:“不等回帖便上山打扰,多有失礼。”
  “贵客山道行来,定见疲倦,先随小人进寺略饮一杯清茶。 ”老叔请道。
  雷刹冷眼看着青衣书生在那急得团团转,不动声色地靠近他,拿手拂过他的袖袍,却是触之有物。
  老叔笑对他道:“雷副帅也请。”
  雷刹在他耳边轻声道:“老叔,你们寺中古怪得很。”不等老叔作答,快步走到裴娘子身边。
  裴娘子随着老叔进了寺中,见他不走山门,反绕过道去了后山,低声与雷刹道:“无祸,怎不经山门?”
  雷刹道:“归叶寺不过荒寺,前殿中殿已经荒废,我上次来,也是由后山入寺。”
  裴娘子这才放下心来,裴二却是越走越慌,探头探脑一脚踩空,险些跌倒,道:“阿娘,此地鬼气森森的,浑不似寺庙,哪个与你说什么风寄娘神通的。”
  “噤声,不许亵渎清净之地。”裴娘子瞪他道。
  裴二对着满目疮痍说不出话来,只得狠狠瞪了眼雷刹,捂好贴身数着符咒,又连吞几颗辟温刹鬼丸。
  雷刹看青衣书生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惶惶不安,几欲哭出来。
  .
  风寄娘侯在院中,与裴娘子两相见礼,又看雷刹脸黑得如同锅底,戏言道:“雷副帅脸色不佳,可要为你诊脉问疾?”
  雷刹道:“风娘子好本事,既请得神,验得尸,又看得病,倒是无所不能。”
  风娘子嫣然一笑:“副帅日后自知。”
  她这一笑,媚态横生,裴二郎在旁酥了半边,心道:乖乖,这风娘子生得不见如何,却是艳色入骨,销魂蚀骨啊,若是与她春风一度,死也甘愿。
  风寄娘脚步一顿,裴娘子道:“裴娘子,二郎君八字与此地相左,不如在寺外暂避。”
  裴娘子一惊,忙不迭道:“既如此,二郎在寺外等候。”
  风寄娘轻飘飘地看他一眼,笑道:“山中晚枫半红,景色为佳,二郎君大可游山观景一番,也不枉此行。”
  裴二郎不是个借坡下驴的,怒道:“雷刹一个邪祟都可入寺,我为何要避在寺外。”
  风寄娘吃惊:“二郎君何出此言?”
  裴娘子阻拦不急,便听裴二郎甩袖大声道:“他不过一个鬼子,不是邪祟,又是什么?”
  雷刹身如一柄冷剑,刀刃处是血浸的煞气,他本就苍白的脸就像白骨所琢,浅灰的双眸褪尽人世的喜怒哀乐,他看上去,不像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雁娘不是人,书生也不算人。
  谢谢读者老爷们的支持,好像我作死修文停更一周,好多小天使弃我而去。
  唉,自己作的死,哭着也要坚持下去。
  么么哒


第19章 鬼子(四)
  雷刹,乃恶名。
  以天雷为姓,以古寺,恶鬼为名。
  恶鬼食人血肉,以宝刹镇之,以天雷驱之,好令他不得翻身,好令他魂飞魄散。
  “雷刹,是鬼子,是我姨母死后在棺中所生,他啖母之肉,饮母之血才得活命。他根本是鬼非人,我三弟昏睡不醒,说不定就是因他之故。”裴二郎冷笑道,“鬼子,天生不祥的邪物,若非我阿娘,外祖父早将他溺死在水中。”
  “你闭嘴。”裴娘子听他口出恶言,急怒之下狠狠一掌掼在他的脸上,“够了。”
  “不够。”裴二瞪着血红的眼,指责道,“要不是阿娘烂发好心,将他接回家中,阿爹怎会早去?三弟怎会身染怪病?皆是阿娘将邪祟领进家门的缘故。”
  雷刹抽出长刀,随手将刀鞘弃在地上,轻拭霜刃,唇边带笑,眸中却是一片阴寒:“既然我食人肉为生,不如坐实恶名,不知表兄的血,是个什么滋味?表兄的肉,是酸是苦?”
  裴二纸扎的老虎,一戳即烂,他原先看雷刹忍气吞声,恶行恶言出尽心中恶气,现在雷刹一翻脸,顿时烂泥似得软瘫在地,揪着裴娘子的衣袖:“阿娘,救我,他要伤我性命。”
  裴娘子急得直跌脚,死死拦在前面,哀求道:“无祸,看在姨母的脸面上,不与他这等竖子计较。”
  “姨母救命抚养之恩,雷刹不敢忘却。裴二一个欺善怕恶的酒囊饭袋,活着也累姨母操心长忧,等我送他去阴司黄泉,以命谢罪。”雷刹道。
  风寄娘与老叔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裴二躲在裴娘子身后抱头缩成一团,裴娘子着急不已。一众仆役拦的拦,抖的抖,一锅沸开热粥。
  青衣书生更是急得在那团团打转,一会怨自己兄长言语无礼,一会求表兄手下留情,烦劳了风寄娘与老叔相劝,转身又回到雷刹身边倾诉旧情,扰得雷刹烦不胜烦,脸色青了又青,紫了又紫。
  风寄娘侧身掩唇偷笑,敛声道:“副帅收刀,佛寺清净之地,怎染血腥?”又与裴二郎道,“母死子生,亡者未亡,以煞止煞,是得天眷顾的命格。”风寄娘的目光落在雷刹身上,满是赤裸裸的好奇与探究。
  雷刹不喜她的目光,厌烦地避了开。
  裴娘子喜不自禁,道:“对对对,无祸福厚,自小无病无灾逢凶化吉,怎是不祥之人。”
  裴二郎探头探脑地不服气道:“纵你说得天花乱坠,他也是姨母无媒苟合,父不明的棺生子。”
  .
  雷刹出生实是诡之又诡,他生母是梅家幼女,文静柔弱,面目姣好。一年清明,随家人外出扫墓踏春,归后长日独坐,愁眉不展, 一日日,身形渐瘦,腹部却渐鼓,到七八个月,与孕中妇人无异,请医诊脉,告知梅家幼女有孕。
  梅家家主大怒,鞭笞怒骂,拷问幼女奸夫何人。
  梅家幼女只是喊冤,其晚,一条白练悬于梁柱自尽而亡。
  梅家家主深恨女儿丢尽梅家脸面,一床薄被,一口薄棺,将幼女葬于荒坟野地。置棺入坑,黄土掩了半截棺材,众人忽闻棺中婴啼,枯树上群鸦齐飞,坟冢间犬猫撕咬。
  一时人人惊魂,个个色变。
  其中一个仵作是个贼大胆,丧妻失子,跳下坟坑,几下启开薄棺,棺中血气冲天,掀开梅家幼女衣物,一个浑身通红满是血污还连着脐带的婴儿伏在那嚎啕大哭。
  几个仵作面面相觑,一人道:棺生子,必是邪祟鬼魅所生,不如一并埋了。
  有人小心道:梅家人,我等岂能作主?
  又有人道:梅家将幼女葬于荒冢 ,显是不认此女。不如将邪物丢在树下,若有造化,也捡得一条小命。
  那个贼大胆拿刀割断婴儿脐带,冷笑:乱葬坟地到处野狗饿犬,将他丢在坟间,有个屁造化能活命?还不是填了狗肚。
  他说罢,摸摸身上短褐破衫,多的布片也无,索性又从梅家女压身的被子那割下一块被面,胡乱裹好婴儿。与众人道:走,问问梅郎主去,要不要这外孙子,若是不要,我捡去与他一口稀汤吃。我这等样人,日日与死人黄土交道,怕得哪样?
  众人草草将梅家女葬下,抱着婴儿回梅家复命。
  梅家家主打落牙齿和血吞下,他视此为奇耻大辱,不肯受柄于人,咬牙接过婴儿。
  贼大胆既救这棺生子一命,禀着救人救活,又激梅梅家主一句,道:都道梅郎主乐善好施,一等一的大善人,又有一等一的好名声。此子来得不祥,换做常人早掐死埋了化泥,托生梅家,却也有几分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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