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紧接着,僖王又说了一句话,群臣心中的疑虑便顿时烟消云散了。
僖王说:“来来,既然已经议完了正事,今天是寡人得胜回宫的大喜日子,高解熊啊,你立即去传令,着人摆起宴席,去取宫中最好的佳酿,去让御厨做几十道最拿手的佳肴,寡人心中高兴,见到诸位爱卿心中更高兴,寡人今天要在这大殿中大宴群臣,还有那三五个没来的不管是病了还是闭关打坐的,也全都派人统统拖到宫里来,一个都不许少,寡人今天要与诸爱卿一醉方休!”
许多大臣立即安下心来,这位真是自家真正的君上无疑了,不会错的。
风倚鸾随便找了个借口,便从正殿的热闹欢庆中脱身,她回到自己的烟霞院,换了一身衣服,澡都不泡,只自己用了净尘术,也顾不上和侍女们说话,就脚不沾地往丹房走去,走了两步,干脆骑上小葫芦飞过院墙。
白又黑从灵宠囊中伸出头看了她一眼,对她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她伸手按着白又黑的头,把它塞回到了灵宠囊内。
“小家伙,平时总会躲懒,这会却有闲心露头出来取笑我?哼。”
眨眼间,她已经骑着小葫芦飞到了丹房的院子里。如今回到宫中,终于能有机会与楫离单独在一起说说话了。
两人隔着香茗几案面对面坐着,再次单独相处,氛围却有些异样,很明显地生份了许多。
“楫离,你怎么了?”风倚鸾觉出了异常,心直口快地问出来。
“还好。”楫离嘴上说着还好,却只顾低头煮水烹茶。
风倚鸾心思很机敏,马上想到一个关键原因:“是不是端墟这些天又对你胡说什么了?上一次他就有乱扯是非、想挑拨我们之间关系的意思呢,你可不能被他的言语迷惑了。”
楫离终于微微一笑:“怎么会,鸾儿应该相信我,我不会相易被人迷惑的。”
但随即他又说:“出征随营的这些日子,尤其是在这十来天里,端墟的确对我说了一些搅扰人心的话,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鸾儿,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性情,我知道你的本心。只是,端墟所说的话,有几句却指到了实处,让人不得不正视起来。”
楫离这番话说出口,风倚鸾既感到莫名其妙,又觉得糊涂,她一拳重重地锤在几案上,将几案震开了几道裂痕,脸上已有明显的怒意,怒意是对端墟的,却盯着楫离问:“端墟那厮,他都说什么了?”
楫离早就习惯了风倚鸾这种大开大合的脾性,所以并未被吓到,他面色上波澜不惊,徐徐说道:“鸾儿,如今走到了这一步,你终究已难以抽身,而且,安枕阁和圣帝对你的态度很微妙,我甚至也不得不猜测起你的真正身份了。”
“我的正真身份?这有什么好猜的?我从小就在绕水镇长大,从未离开过,在决定离开那个镇子之前,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你呀。”
楫离却说:“抛开端墟的话不提,我仅说说我的猜测,鸾儿,你会不会真和王朝或者某个王族有什么关联?”
“你怎么会忽然有这样的猜测?”风倚鸾问。
楫离直言道:“近日我细思过,若是真正出身于民间的女子,即便再假扮公主,都断然扮不出骨子里生就的那份高贵仪态;而鸾儿你不同,你身上有一种天然生成的高雅可爱,或许你本就不是市井之中的民女。”
风倚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楫离哥哥,你想太多了吧。”
楫离却摇头道:“端墟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无数人,但是,他说,像你这般一混进王宫就能混得如此如鱼得水的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即便是他的小师妹,当年也用尽了手段才讨得了久宛国恒姜王的欢心,与你相比,他的小师妹完全望尘莫及。”
风倚鸾呆住了:“可是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又低头沉吟了片刻,摇头道:“师父把我一手带大,我始终以为自己就是民女出身!我之所以来混在这宫中,只是为了……”
楫离说:“可你在这宫中,并没有感觉到十分的不自在;你身上天生便带有贵气,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体内还有三道独特的气息,绝非普通凡人所能有,以及你远超出常人的修炼速度和幸运的际遇,这些种种,一旦开始认真琢磨了,便真会让人觉得……”
风倚鸾打断了楫离的话,直视着他的双眼,问道:“后面这两句话,是端墟对你说的,对么?”
第447章 执手相对
楫离如实答道:“端墟只略提了几句,更多是我自己心中有了疑问。端墟对你的了解,远不及我多,这两年我们一直在一起,虽不至于形影不离,但你的秘密和这两年间的经历我大多都知晓,比如潜修海、比如你体内的三道气息、比如你都修炼了哪些功法等等,那些事情我并没有告诉端墟,他便无从知晓,所以,这些想法大多是我自己琢磨的。”
风倚鸾问:“那么是他先蛊惑了你的念头,还是你本就已有了这些猜测呢?”
楫离认真想了片刻,说:“也许兼而有之吧。”
风倚鸾垂下眼帘,轻声问:“所以呢,楫离你说这些话,是有何意?”
楫离说:“鸾儿问起来,我只能直说心中的想法,必须坦诚相对,不敢有所隐瞒。”
“所以呢?”风倚鸾又问了一次。
楫离坐正了身子,用澄澈的双眼认真地看着风倚鸾,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出:“如果鸾儿真的出身高贵呢?”
风倚鸾心中却已是五味陈杂,她轻咬着下唇,握紧了放在几案上的小拳头,也直视着楫离的眼眸,轻声问:“楫离说这话,是想疏远我,还是觉得我们之间有了差异?”
楫离说:“按端墟的话来说,你若真是王族血脉,我便高攀不起,不该再有非份之想。他还说,野修与王族之间的身份之差,就如同一道天堑,倘若真如此,我们便成了生死之敌。”
“你说什么!?”
风倚鸾再次一拳重重地砸下去,两人之间的几案顷刻碎裂,变成了一堆破木条块,几案上的茶具也全都粉碎。
她愣了一下,知道自己在楫离面前太过了,但还是追问道:“我是说,端墟他都胡言乱语说了什么!?总有一天我要狠狠地揍他,等我比他更强大的时候,我一定要把他打成肉泥,任凭他有多少躯体,他换一个我打一个!”
“鸾儿。”楫离轻声唤她的名字:“鸾儿也太心急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没说完?你倒是说呀,磨磨叽叽地说一半藏一半。”风倚鸾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又问:
“而且你见过哪位君王家的公主能有如此彪悍,动不动就用拳头砸桌子?还说什么高贵高雅?这些虚头巴脑的字词与我有何关系?”
楫离忽然笑了,因风倚鸾的这句话而轻声失笑,他笑得极温和,双眼微微眯起,眼眸中有点点星光,他看着风倚鸾嗔怒的模样,却越觉得她这样的真性情十分可爱,而且,这一怒实际上也表明了她的心迹,根本不必问,就知道她内心纯粹而坦荡。
他当然知道端墟的心思过于繁杂,并非同道中人。
于是他抬手略施术法,先把散乱在两人之间的这一堆狼藉清理去了,并说:“你看,端墟口中所说的‘天堑’,就如同这几案,实则不堪一击,对么?”
风倚鸾想也没想便说:“没错,什么天堑沟壑与隔阂,打碎就是了,何必那么多废话?”
“手疼吗?”破碎的几案被清理掉,两人之间再无物相隔,楫离顺手托起了风倚鸾的右手,捧到近前仔细查看:“让我看看有没有磕红肿了?”
风倚鸾把手臂略微往回拽了两下,没有拽动,便任由楫离握着她的手左捏右看。
“没事,我的手臂如今很结实,一张木头几案而已,你不必这么小心,就算真伤到了也不算什么啦。”
楫离用双手握着她的右手,再不肯松开,说:“嗯,果然没事,肤如凝脂、润白如玉,细嫩而光滑,连半点红痕都没有。”
风倚鸾再次想把右手抽回来,依然未遂,只好鼓起腮帮子看着楫离说:“你怎么忽然不正经起来了?说话竟像戏文中演的那种轻浮浪荡公子?喂!你不会是端墟易容变的吧,你是不是楫离本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左手,去揉捏拉扯楫离的脸,想看看他的脸是真是假……于是左手也被楫离轻轻握住了。
于是两人执手相对而坐,离得很近。风倚鸾终于有羞涩之意,她微低了头,说:“你别只顾着玩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还没有说清楚呢。”
楫离说:“鸾儿,你要知道,我当然不会把端墟所说的话揣在心中,方才只是直言转述罢了,只要是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没想到你竟发了脾气,还砸碎我一张几案~,哦不,是僖王宫里的几案。”
风倚鸾脸颊微红,说:“可是,我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我一直都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民女而已,从未妄想过太多。你们的猜测或许有那么一点儿理由,但并没有实在的依据呀,若仅凭我体内的气息来推测,或者,就算安枕阁的无尘翡衣对我有示好与包容之意,但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吧,你又何必想那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