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生得极好。身材颀长潇洒,面容俊秀,气质端雅,真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藏在枯败梅林里面的一双眼睛,露出来的神情,实在是难以言喻。就像是,在看着她的全世界。
范表哥正走着,忽然轻轻的咦了一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一条帕子。
朴素的浅蓝色棉布手帕,角落里绣了一枝嫣红的梅花。下方还绣着小小的两个字,梅娘。
“谁的手帕丢了?”范表哥往四周看着,扬声喊道。
少女抿了抿唇,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在他喊了好几声之后,终于还是低着头从梅林里走了出来。
“是我的帕子……”她仿佛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声音有点低哑。
范表哥将手帕递过去,在她接过手帕的一瞬间,两个人都对上了视线。
范表哥全身都震了一震,竟是痴痴的呆住了。
她慌忙拽过手帕,逃也似的跑进了梅林里,三转两绕就消失了踪影。
在她消失许久之后,范表哥才清醒过来,却仍在原地站着。
“梅娘……”他呢喃出她的名字。
梅娘跑进梅林深处,那里有一小块空地,伫立着一座小小的茅屋。旁边,还有一口幽深的老井。
她终于站住了身子,朝着后方看去。看到没有人追进来,她露出既庆幸又失望的表情来。
将帕子揉成一团放在胸口,她垂下长长的蝶翼一般的墨黑睫毛,仿佛要哭出来了。
遥遥的,府邸里家养的戏班子那边,传来了缥缈的歌声:“……是谁雪肤花貌赛天仙,偏偏蹉跎了这似水流年……”
听着那歌声,她眨了眨眼,两行清泪,到底还是流淌下来。
“……你对着镜花水月自怜,抬眼看那世事难圆。将一腔痴心托付给他,他却不知你的心事缠绵……”
听着遥遥的歌声,她坐在井口握着帕子,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天边的斜阳洒落下金红色的余晖,笼罩着这幽静的梅林,也笼罩着梅娘。
忽然,梅林中有脚步声响起,朝着这边走来,越来越近。终于,来人站在了梅娘面前,一脸的冷笑。
梅娘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大姑娘:“你来干什么?”
大姑娘狠狠的盯着她:“你跟范表哥说话了?”
梅娘没有回答,大姑娘却不罢休:“真是个贱坯子,都是你那贱/人娘亲遗传给你的吧?”
梅娘的眼里陡然露出寒光:“我娘亲是冤枉的!”
“这话谁信?”大姑娘冷笑起来:“你娘若真是冤枉的,怎么会被父亲休弃?她可真是下/贱,死也要死在这赵府里,竟在被休弃之前吊死在房里,真是脏了我们赵家的地。——可见她有多么的死皮赖脸。”
梅娘抿了抿唇,眼里有泪光闪烁:“我娘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
“是啊,她确实是为了你。可惜她没有料到,即使她死了,也没有保住你。父亲将你的名字从家谱上划去,令你不得出现在人前,叫你住在这片鬼都不爱来的梅林里,一住就是十五年了。”大姑娘笑着说道,“你这样一个幽魂一样的人,世人眼里根本不存在的人,也配肖想扬州范氏嫡子?”
第30章 范沛青
“我并没有肖想谁……”擦去脸上的泪水,梅娘倔强的说道。
大姑娘紧紧的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真的吗?”
梅娘偏过头去:“我知道我的身份,不会有什么对未来的遐想。终老在这片梅林里,就是我的命运了。”
命运啊,沉重的命运……
大姑娘闻言,神情这才缓和了一些:“那样最好,有自知之明的人,总会活得比较长久一些。”
梅娘的嘴角忽然微微的翘了起来,露出一丝不明所以的淡淡笑意:“即使如此,可是你……不是已经定亲了吗?柳太傅的嫡长孙,多好的一桩亲事。”
“不关你的事!”大姑娘的神情陡然变得有些狼狈起来,却还是硬撑着:“那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姐姐!”
姐姐这两个字,她喊得充满嘲讽和恶意,显然并没有真的将梅娘当成自己的姐姐看待。
如此看来,这位大姑娘,显然是继室所出。严格意义上讲,并不是真的嫡长女。嫡长女,应该是梅娘才对。
可是梅娘的母亲死得并不光彩,她父亲该是深恨她们母女。所以,才将梅娘当做隐形人看待。令她住在这片僻静的梅林里,眼不见心不烦。
大姑娘再次警告了梅娘一番,这才昂着头离开了。远远的,还可以听到她的声音:“真不想来这种地方,脏了我的鞋子……”
梅娘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似乎,已经习惯了。
她垂下头,看着平静的井水。那里面,倒映出淡淡的月色来。
“娘亲,我好想你……”许久之后,她才轻轻的说道。
电视画面又开始扭曲起来,经过一片雪花闪烁之后,再次出现的画面,是一条寂静的夹道。两旁围墙高高耸立着,地下铺着水磨青石的方砖,拼成菱花形状的花样。
应该,还是在赵府之中吧?因为遥遥的,可以看到那熟悉的大花园的影子。
大姑娘从夹道一头走过来,手里拿着几枝嫩黄色的迎春花,一张脸却比花儿更加娇艳。
夹道另一边,走来了一身青衫玉树临风的范表哥,神情有些恍惚。
两个人迎面撞见,大姑娘微微屈膝一礼,面上带着几分娇羞:“表哥。”
范表哥愣了一下,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拱手还礼:“瑛表妹。”
那赵瑛看着范表哥,眼里是不容错辨的爱慕:“表哥这是要去哪里?”
“在屋子里读书读得闷了,随意出来走走。”顿了顿,他犹豫着开口道:“瑛表妹,请问……”
“表哥想问什么,尽管说就是,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问,赵家,有没有一位闺名叫做梅娘的姑娘?”他迟疑了又迟疑,终究还是将这话问了出来。话一出口,他便露出有些懊恼的神色来。这自然是因为,这样贸然开口询问一位姑娘,究竟是不妥当的。
可是,他心里翻滚了好久的情绪,终究还是占据了理性的上风。
听了他的话,赵瑛美丽的脸一瞬间扭曲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笑了笑,说道:“我们府里的姑娘们表哥不是都见过吗?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梅娘的人啊。”
“怎么会……”范表哥愣住了,低声喃喃自语起来:“难道是丫鬟?不,不对,她绝对不是丫鬟,她的容貌,她的气质,都不像是丫鬟……”
他的声音虽然低微,但赵瑛还是听到了。她的眼里,闪现出毒蛇一般的暗光来。使得她娇花一般的面容,陡然变得极为可怖。“表哥,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人?”她状似不在意的轻松开口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可能是我记错了。”范表哥勉强朝着赵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我先走了。”说着,他转过身,朝着来路走去,肩膀塌下来,显得非常的沮丧。
看着他颓废的背影,赵瑛恨得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赵梅娘……”
电视机的画面定格在赵瑛露出狠戾之色的面容上,渐渐扭曲起来,显得她的样子极其的可怕。场景变换之后,再次出现的,是一间点着灯的书房。
黑漆酸枝木的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绣着气势恢宏的千里江山图的八扇檀木屏风后面,与书架同色的宽大的云纹桌案上,金漆烛台上三支牛油大蜡烛正散发着淡淡的橙黄色光芒。砚台里面的墨汁已经有些干涸了,甜白瓷茶盏里面的茶水也已经冷了。桌案前的蝙蝠纹大圈椅上面,坐着神情怔忪的范表哥。他手里拿着一卷书,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可见心不在焉。烛光里,他英俊的面容愈发显得出色,极为耐看。
咚咚咚,朱漆门板被轻轻的敲响了。
“是谁?”敲门声显然吓了范表哥一跳,拿着书卷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是为娘。”门外响起中年妇人的慈和的声音。
范表哥忙跳起来,打开门:“母亲快请进,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一个身穿秋香色妆花遍地金通袖袍的妇人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为娘想着你还在读书,便炖了一碗燕窝粥过来给你做夜宵,你快趁热吃了吧。”
范表哥接过托盘,低头看了看那碗热气腾腾熬得特别浓稠的燕窝粥,说道:“母亲特意从扬州赶来京城照顾儿子,真是叫儿子心里不安……”
两个人在熏笼旁边坐下,范夫人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优秀的儿子,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好好照顾你,却去照顾谁?都说那考房里条件特别差,又漏风,又狭窄,连被子都又薄又脏。每年都有生病晕倒被抬出来的考生,我听别人这么一说,无论如何都在扬州待不住了,怎么也要上京城来亲自照顾你才放心……”
范表哥拿起勺子吃了一勺燕窝粥,迟疑着说道:“那么妹妹和二弟在家里,岂不是没有人看顾了?”
范夫人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撇撇嘴道:“姨娘生的庶子庶女,也值得你惦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