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谁见了你,恐怕也很难容下其他人。”风疏痕笑道,“妖主的心情,可以理解。”
杳杳原本正深陷回忆,闻言一愣,而后有些雀跃起来:“那小师叔也这么觉得?”
风疏痕并未想到她会这样问,先是顿了一瞬,而后点头,认真地说:“没错,我也是这样。”
杳杳立刻被安慰到了,说起以前的事情也不再觉得难过:“其实我是想让爹早日成婚的,尤其是生凤凰这件事,若非父母都是纯血,那生出凤凰的几率就很低。而我寿命有限,肯定是活不过妖族的,肯定也不能接手玉凰山。但我也……不想让爹失望。”
二人站在水牢前,身下就是一条漆黑悠长的暗河。
四周光线昏暗,只有一簇小小的火苗作为照明,风疏痕看着那唯一的光芒,忽然问她:“杳杳,你喜欢修仙吗?”
杳杳看向对方:“我……”
她思虑着,不知道如何作答。
“真实感受即可。”
“好,”杳杳点头,“小师叔,我先问你,修仙修到最后,会如何呢?”
风疏痕道:“得道升仙,长生不死。”
“那四境又有多少得道升仙之人?”她又问。
风疏痕道:“记录在册的,唯有昆仑的开山祖师,太上元君。”
杳杳闻言,认真道:“你和我说过,修仙其实是修心,那么如果修心的目的达到了,能不能飞升,其实我并不在乎。所以从成仙的角度来讲,我对修真一事,并没有什么喜恶。但如果单从它让我认识你们、让我变强来说,我是喜欢的。可若说只有长生不死这一项,那还是算了。”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风疏痕刚好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
杳杳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仿佛是一种激烈而绵长的缅怀,夹杂着赞赏与遗憾。
“小——”
她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音节,火苗倏然灭了。
漆黑铺天盖地,灭顶而来。
杳杳心中有些发慌,她其实并未将夜视练得有多精湛,在书房那次纯属月光为衬,此刻在这个光线全然照不进来的水牢里,杳杳开始手足无措了。
她在一片茫然中咬了咬牙,尝试着自己将火打亮。
然而下一刻,风疏痕忽然轻轻抓住了杳杳的手臂。
“别怕,法术到时间了而已。”
只是这一句短短的话,竟然将杳杳所有的慌乱尽数驱散,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的唯一一处温暖一样,让她很快镇定下来,然后伸手打了响指。
火苗冒出,重新将这方寸天地打亮。
杳杳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怕黑?”风疏痕问她,将手收了回去,“我走前面,你跟好。”
杳杳有些不好意思道:“也不是怕,就是黑的太突然了,而且这地方我又不太熟悉,所以才……其实我真的不怕,真的!”
她生怕对方不信似的又补了一句,不出意外地看到风疏痕笑了起来。
“好,杳杳不怕,是我怕了。”
杳杳:“……”
她有些慌张地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对方。
二人一同走下水牢,这石阶有一半都泡在水里,光滑极了,让人走时不得不小心。原本有四根男人手臂粗的链条,此时已经被斩断了,想必又是那燕饮山所为。
杳杳率先蹦到中间的石面上,看了看四周:“这里好冷。”
暗河乃静静流淌了几百上千年的地下水,温度极低,堪比冬日的冰河,杳杳发觉自己说话时,唇边都有些许白气出现了,忍不住多打了几个火苗,供两人取暖用。
“原来玄避就是一直在这里呆着,怪不得性情大变呢,”杳杳将那粗长的铁链拽了起来,认真看了看,“这儿可真冷啊,而且果然是插翅难逃。”
听她说着,风疏痕也来到中心石上,二人并肩而立,四处观望。
“这里所有的阵法都被破坏了,”后者低头看着铁链上似有若无的咒法,“燕饮山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破开这一切,足以见妖主关住玄避的决心。”
杳杳闻言忽然好奇:“你怎么知道花了很多年?”
“……”风疏痕难得失言,却又不想骗她,只得到,“之后告诉你。”
二人有约定,杳杳立刻点头:“说好的,拉钩。”
见对方这样孩子气,风疏痕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但他还是勾住了对方凉丝丝的小拇指,认认真真地拉钩,甚至还郑重其事地盖了个印戳。
就在此时,忽然听闻水牢上方的有细碎的声音响起,杳杳霍然抬头看去,只见那金属漏网正被一个半妖偷偷摸摸地盖上,看样子是想将他们锁死在这里。
她立刻眉毛一挑,收回手,招来一截悬挂在墙壁上多年、长势丰盛的藤蔓,手腕一甩,那藤蔓的一头犹如箭矢般飞驰而去,转瞬间便直接将半妖的手腕缠住了。
杳杳猛地拽住藤蔓,厉声道:“你是谁?”
“啊——”
随着半妖被缠住,他另一只手拼死去抓一块凸起的岩石,才堪堪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然而怀中的一样东西,却倏然掉了出来。
风疏痕驱使着飞鹘上前一捞,发现是两只一模一样的黄金杯。
他心下了然,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在崖壁上摇摇欲坠的半妖,轻声道:“是玄避叫你来的?”
“别、别杀我,”半妖磕磕巴巴地说,“我只是奉命行事,并没有做坏事,也没有害人性命啊。”
杳杳拽着藤蔓,并没有打算因对方这三言两语就放过他。
“玄避和你说过这是什么东西了吗?”
“主上暂时、暂时未说,”半妖哭丧着脸,眼见着就要掉下去了,他并不会飞,看样子法力也十分低微,只是行动较为迅速,适合赶路,若非杳杳眼疾手快,恐怕这会儿早已经逃出胜芥水牢了,“我是不是要摔死了——”
听他嚷嚷,杳杳皱起眉头:“不会的,你下来说话。”
“我、我——”
见他磨磨蹭蹭还要拒绝,杳杳干脆伸手一拽,那半妖抓住的凸起岩石一并被带起,他大叫一声,捂着眼睛,而后只听“扑通”一声,竟然直接落入了水中。
他沉了一会儿,又冒出头来。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杳杳与风疏痕无奈地对视一眼,后者将黄金杯交还给她,而后取过藤蔓,将那半妖直接拽了过来。
“你的法力很低,”风疏痕淡淡道,“可是为何玄避如此器重你?”
这半妖被说了一句,瘪瘪嘴,看样子十分委屈。
其实法力低微并不怪他,这个世间的一切都有灵,若是能够修炼,哪怕是一棵小草也能幻化出自己的实体来,只不过是有强有弱罢了。
说完,杳杳仔细看着眼前的半妖,忽然道:“你是……凤仙草?”
对方闻言,脑袋垂得更低。
妖物中,若是杂食者,则法术提升很快,因为类人。所以相应的,类似于植物这种只能喝露水的妖,便是极其弱小的。更何况眼前这个凤仙草还是个半妖,简直是低微中的低微。
“怪事,玄避为什么会让你将黄金杯送进来?”杳杳问。
半妖仍然不语。
风疏忽道:“昆仑有一种符咒,可让世间一切生灵口吐真言。”
闻言,他一怔,随后抬起头来。
“只是副作用略大,会头晕恶心,而且有几日说不出话。”
风疏痕语气温和,甚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威胁,但却让这胆小的半妖狠狠打了个寒颤。
“如何?”见对方怕了,风疏痕微微一笑,极为亲切,“你来选。”
“别别别,别对我用咒,”半妖连忙摆摆手,恐惧道。他半个身体浸在水中多时,现在已经冻得脸色发白了,若是再头晕恶心,那恐怕是要直接将自己这条命交代在这里了,如此,这半妖只好说,“其实我是玄避的画师,已经在这里多年了。”
“画师?”杳杳一愣,“我大伯还挺有闲情雅致。”
风疏痕微微蹙眉:“画什么?”
半妖低头道:“在……在这水牢在中画壁画,你们稍等。”
说着,他手一挥,启动咒术。
随着他的咒语念出,墙壁上的法阵骤然变幻了,原本晶莹的蓝色逐渐褪去,金红色的新图案全部浮了起来,空气中竟然瞬间弥漫起了淡淡的金粉,然后尽数从有光的地方簌簌落下。那一刹那,这昏暗潮湿,充满了水腥气的水牢,仿佛仙境一般。
杳杳看着墙壁上浮现出的画卷,起先是惊讶,而后是疑惑。
再后来,这墙壁上所有绘制的内容都能看清之后,杳杳和风疏痕都有些吃惊。
这葳蕤叠翠的群山、匍匐叩拜的万妖、扶摇凌霄的彩凤,一幅接一幅,铺天盖地,活灵活现入话本地一般带着过去的回忆轰然而至。
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壁画。
——这是玄避和照羽的过去。
杳杳看着看着,脸色变了。
在画中,玄避与照羽同胞出生,是天底下最盛的荣光,他们接受着万妖的敬重和膜拜,即将一同接下玉凰山,他们要永远保护四境生灵,永远为妖族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