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复杂的心情直到回了侯府,下了马车见到阿年的时候,还没散去。
阿年被阿奶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她都还没说阿奶在萧绎面前胡说八道呢,怎么现在反倒还盯上她了呢?
“阿奶,你咋了?”阿年悄悄问了一句。
陈阿奶心头给滋味儿更说不出了,欲言又止:“唉——”
二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还可怜成这样,真是造孽啊。
阿年一脸莫名其妙。
然而陈阿奶什么都没说。这趟皇宫去得匆匆忙忙,陈家人自始至终都没怎么敢抬头看,尤其是陈大海两兄弟,就连小小的文哥儿,也知道要低着脑袋。萧绎离开的时候文哥儿还小,如今长大了,也记得不太清了,因而并不似小时候一般亲近。家里能与萧绎说上话的,便只有陈阿奶和陈有财了。如今反倒这两人都板着脸,瞧着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且陈家人原都以为,只要谢了恩,便可以打道回府了,可眼下从宫里出来,众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哪怕他们不聪明,可好歹也能听得懂话,皇上那意思,明显就是不想让他们回去啊。
旁人不说,李氏心里便又是担心又是欢喜。
担心的是女儿的婚事,欢喜的是皇上对陈家人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既这么着,那儿子日后的前程定差不了。
阿年担心的与他们都不同。
她从出了皇宫之后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回府之后,这预感不减反增。以至于一整个下午,阿年都没什么好心情,连崔姑姑给她上课时候,都忍不住走了两次神。
意识清醒之后,便发现崔姑姑早已经停了下来,再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瞧着她,眼神平静到可怕。
阿年:“……”
完了。
傍晚过后,窗外的天渐渐暗下了,崔姑姑才从里头出来。
阿年早已经筋疲力尽,等撑着身子勉强梳洗了一番后,便软绵绵一头栽倒床上。不久,她便听到外头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是玲珑。
阿年心头的预感更浓烈了。
果不其然,待玲珑走过来之后,尽力压抑着脸上的狂喜,下一句便是:“姑娘,皇上来了!”
忍不住了,玲珑还是笑了一声。真是天大的喜事儿,本以为上次过来已经是了不得了,可这才没过几天,皇上便又来了。若不是知道姑娘同皇上还有隔阂,玲珑只怕是要笑出声儿来。
阿年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欢喜过后,玲珑忐忑地看着阿年:“姑娘,您不请皇上进来?”
阿年纠结着。
玲珑担心地咽了咽口水:“那可是皇上啊,您难不成真要赶她出去?”
能让皇上再外头等着,玲珑已经觉得自己是大不敬了,再要赶人的话,玲珑觉得这颗脑袋估计也得搬家了。
“算了,叫他进来!”阿年烦躁地吩咐了一声。虽然先前同玲珑他们说不让人进来,可是阿年也知道,这并不是她能决定的,更不是玲珑她们几个丫鬟能决定的。倘若这次赶了人,不讨好的仍旧是玲珑这几个丫鬟。
玲珑赶紧下去吩咐。
不多时,珠帘再次被掀开,阿年已经从床上起了身,懒懒地坐在桌子边,连眼皮子都不想掀。
萧绎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手上还抱着两个不小的东西,俱用红布盖着。他也不用阿年吩咐,直接做到了阿年身边。
阿年挪了一下身子,将后脑勺对着他。
萧绎也不恼,将红布掀开,里头赫然显出两个木刻的灵位来:“瞧瞧。”
他将其中一个灵位郑重其事地放在阿年眼前。
阿年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
“我在金山寺给你请的两尊灵位,你亲自在这上头写上你爹娘的名字。写好了,往后便是在京城,也依旧能供奉他们。”
阿年倒抽了一口凉气,盯着萧绎手上的黄色木牌,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 萧绎: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用这个讨人欢心。
第85章 心口不一
阿年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两个黄木牌, 擦了擦手心里渗出来的汗:“我……我可以写吗?”
可是要怎么写, 她还不会写字呢, 要是写错了怎么半?阿年紧张兮兮地看向萧绎。
“没关系, 我教你写, 只几个字而已, 不难的。”萧绎说完, 目光划过阿年的脸蛋,声音低沉,“或者, 若是你不愿意,我来写也可以。”
“你来写?”阿年狐疑地看着他, 她爹娘的灵位,萧绎来写叫什么事儿, 他又不是陈家的人。阿年想也没想便果断摇头, “那可不行,还是我来。”
为了爹,她一定能写好的。还有娘的那块, 娘的名字里头就有一个念字, 所以才才叫陈念。爹那样喜欢阿娘, 要是不把娘的灵位写得好看了, 爹肯定会生气的。
阿年瞬间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起来了。
萧绎看她这样, 只觉得心都要化开了。他从来也没有思考过,阿年之于他究竟算是什么,只知道, 他不能没有阿年。在这世上他只剩下阿年了,若是没有她,自己会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没有人愿意孤单一生,萧绎也一样。阿年就像是一束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点亮了他灰暗无比,又渺无希望的人生。这样的境遇,萧绎确信自己再不会有第二次。
故而,阿年也是独一无二的阿年。
她堵气了,他自然得哄着,不叫她伤心难受。本来萧绎对送她这个还有些犹豫,现下看到她这模样,便知道送对了。他也凑了过去,轻声道:“喜欢吗?”
“喜——”阿年愣是咽下了才到嘴边的话,“一般般。”
“只是一般?”
“嗯,也不是,很喜欢。”阿年抱着灵位没有放,眼神飘忽,嘴上还不服输。
萧绎也没同她争,只哄道:“那是我的不是了,下回定松些你喜欢的。”
阿年看了看萧绎,有点紧张地问道:“那要现在,写吗?”
“不必,什么时候写都可以,写好了我让人将这两尊灵位送去金山寺。”
阿年并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但是听到萧绎说要送去寺里,便觉得十分可靠。这金山寺阿年也是今儿才从玲珑她们口中听了一嘴,似乎是京城里头的一大名寺,每日香火不断,寺里还有一位极神通的师傅,可惜他不常在,寻常人也看不见。
阿年也知道,县城里头的大户人家,没遇丧事都会请佛家子弟诵经,想来着刻灵位,也需得送去寺庙里头请和尚念经的。
萧绎一早就知道阿年对她爹的在意,只是没想到,这份在意已经深到这个程度。萧绎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庆幸居多还是嫉妒居多,瞧着阿年还盯着那两块什么都没有的黄木牌看,萧绎忽得又开了口:“过些日子可要随我一道去金山寺?”
阿年扬起笑脸,可等见到萧绎的时候,又撇了撇嘴,换上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去干什么?”
“给你爹娘做一场法事,诵经祈福。”
阿年鼓了鼓腮帮子:“我一个人,也可以!”
“你一个人请得来明德大师?”
这倒是个问题,可是阿年不愿意在萧绎面前示弱:“你怎么,这么闲?”
当皇帝不是日理万机,忙得不得了吗?
萧绎无奈地叹息一声,他挤出空挡来看她,还不是因为放心不下。闲?若是她看到自己这一日一日都是怎么过的,恐怕便不会这样以为了。萧绎也并未于她争辩这事儿,只问道:“屋子里有笔墨吗?”
“做什么?”
“教你写啊。”
已经晚了,阿年可不想再见到他了。本来没想起来之前的事儿,加上萧绎特意送来了这个,阿年才对他有了几分好脸色。这会儿想起来了,怎么看他怎么觉得别扭。还没有和解呢,靠的那么近干什么?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屋子里有没有笔墨,毕竟阿年从来就没有碰过这些东西,她将木牌重新放到桌上放好,转身将萧绎推开了些,一脸冷漠:“不用了,我找玲珑她们教!”
“你怎知你那两个丫鬟就识字?”
“那,那我让,崔姑姑教!”反正不要他来,阿年别扭地想着。
“过河拆桥?”
“你管不着。”她都还没有原谅他呢。
萧绎也明白,让阿年原谅他并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功的,若是太快便被原谅了,他反而心中不定。如此也好,慢慢来,左右人已经来了京城了。好在今儿晚上还是有收获的,他不忍再叫阿年生气,便收了继续留在这儿念头,只是走之前,他又叮嘱了一句:“那说好,咱们三日后再见,三日后我带你去金山寺,届时我叫人在荣庆侯府候着。”
阿年背过了身子:“啰嗦。”
萧绎笑了笑,让她早点儿休息,缓缓转过身子离开。
少时,阿年偷偷地回过头,朝着门口看了许久。
没有人再进来了,她瞧着怀里抱着的两个黄木牌,细细地摩挲着,怎么瞧都觉得不够。她得好好放着,一定不能被人碰了,可是,放哪儿呢?阿年四下里看了看,目光落在桌案前头的柜子上……
与昨日不同,这一晚,阿年再没有胡思乱想。虽然灵位还没有做好,但是东西放在那儿,总叫阿年有种安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