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歆一连吃了阿婉几记排楦,又无可辩驳,终于不耐烦了,匆匆交代阿婉几句就想逃离。“你采的东西,你负责摆进多宝格!摆好了你再叫我!”临走他还不忘狠狠瞪一眼白裔。
才走到门口,突然听到阿婉的惊呼:“娘耶——这是什么?吓死我了!”
陶歆迈出的脚又堪堪收了回来。“怎么了?”他掩着鼻子,也遮挡不住因为幸灾乐祸而变的闪闪发亮的眼睛。
“那——那是什么?呕!”阿婉撤离多宝格足足有一丈远,她身体微微颤抖,眼睛闭得紧紧的,连脸颊都一片苍白,看来是吓的不清。
白裔先一步走到多宝格前,顺着阿婉指的方向望去:“你是在说海人参?”
海人参?陶歆的眼睛更亮了。他紧走几步,到了多宝格前,果然满满一屉蠕动的粉『色』虫子。不过和他之前看到竹荪的厌恶表情不同,这次他可是如看着心尖尖肉一般宠溺恋惜。
海人参又叫沙虫,生长在沿海滩涂;约一寸来长,浑身光衣果无『毛』,呈长筒形,就像一根根独立存活的肠子;别看它长这样,却是一种极干净的生物,对生存环境的洁净度要求极为挑剔。也正因为如此,它是陶歆最喜爱的食材,没有之一。
陶歆看着满屉的海人参喜出望外,闻着充溢鼻端、遮掩不住的竹荪味道,一个想法慢慢在他脑海里成型。那“美好”的场景,他只消想象一下就觉得乐不可支。
“陶歆,你来照看一下阿婉,顺便把待用的食材准备好。大堂里该上客了,我不能在这儿逗留太久。”白裔才安抚阿婉几句,一看外边夜『色』渐浓,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开。
“放心,我会好好‘照看’她的!”陶歆对着白裔离开的背影说完,转脸变得严肃,开始给阿婉布置任务:“好啦,别演戏啦,赶紧干活儿。我来处理海人参,只示范一次给你看,接下来的清理工作就全部交给你了。”
“不行!这个活儿我做不来!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食材?!呕——”阿婉脸『色』吓到蜡黄,连连挥手拒绝。
“哎,刚才是谁说的,不能嫌弃食材,什么东西只要用心都可以做成美味的?”陶歆说一句,阿婉的脸『色』便难看一分,但他丝毫不以为意,边欣赏她痛苦的表情,边随手从格屉里挑出一根海人参。
“啊!你别过来!”阿婉看到陶歆朝着自己走来,忍不住跳脚尖叫躲向一边儿。
陶歆却依旧无视阿婉的恐慌,径直走到盛满水的一溜铜盆边,也不管她有没有听他讲话,自言自语的解说道:“第一步,先把海人参浸泡到水里,把它外表的泥沙洗干净;第二步,拿剪刀把海人参尖的一头剪开,用竹签从剪开的小口处『插』入,直接抻到它的肠子从另一端出来;最后再次浸水洗涮干净。”
陶歆不抬头,也知道背后的阿婉已踮脚溜到门口,他冷冷的开口道:“走吧!只要你走出这个门,便和调鼎坊再无关系!”
阿婉一僵,许久她才可怜巴巴地扭头看着陶歆央祈道:“我害怕虫子,你别叫我『摸』它好不好?”
“你走啊!出了这个门,便没人『逼』迫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陶歆起身冷冷看着阿婉。
是啊,出了这个门,就再没人可以『逼』迫她做她不喜欢做的事,可是却自有生死、饥荒、病痛『逼』迫着她去做更多的她抵触的事。她年岁虽小,却早早领略生活的艰辛,当然深知调鼎坊是上天赐予她的最大运气,她怎么可能主动放弃这一切?阿婉站在厨房的门口再迈不开脚,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扑哒扑哒滴在衣襟上,洇得胸前一大片湿漉漉的暗云。
陶歆看着阿婉细碎的牙齿咬紧嘴唇,却依旧抑制不住嘴唇的颤抖。她朝着他一点点地挪动着身子,绝望的面如死灰。一根细弦划过陶歆的心,隐隐绵绵的疼——为什么期待的报复没有带来愉悦?是他『逼』迫她太过了吗?鼻端萦绕的竹荪香气,叫他越发自责和尴尬。
“你说的对!对于厨师,应该对各种食材一视同仁。我和你一样,需要克服自己的心魔,发自内心的接纳每种食材的独特味道和触感!我既担任教授你做菜的职责,便算你的半个师傅,理应我来身先士卒、做好示范!”
陶歆缓缓从地上捡起一个竹荪,在清水里涮了几下,便放进嘴里咀嚼。
呕!这给死的气味!陶歆屏住了呼吸,却紧张到鼻翼张开。那该死的香味熏的他头昏脑胀险些窒息。好不容易嚼碎了一口,他拼命挣扎着咽了下去,因为吞咽太快又激起一阵掏心挖肺的咳嗽。
“嗯,咳咳——这滋味的确不大好受,但是这不是也能——能过去吗?咳咳——”陶歆手扒着嗓子处,脸颊和脖子憋的通红,还不忘给阿婉总结鼓劲。
终于,阿婉擦干脸颊的泪痕,抽一下鼻子,深吸一口气,决绝地把手伸进格屉里……
第44章 慕名而来
薄薄的夜『色』清晰可见树木深重黢黑的轮廓,不过刚入夜的光景,方丈山上已隐约可闻细碎的人声。白裔一人站在调鼎坊门口,凝神谛听着山间的动静,神情悠远而淡泊。不多久,人声渐近,他的脸上迅速调换成殷勤而富有烟火气息的笑容,躬身等待着顾客上门。
“这里就是调鼎坊?”一位女子身着紫『色』绫衫、搭配明黄罗裙,怀里抱着一只狸猫,款步而来。门口『露』泄的灯光映照着她通体欺霜赛雪的白腻肌肤,娇媚的叫人移不开眼。饶是如此,白裔对她也丝毫生不出半点绮念,因为她那双微微上吊的丹凤眼里直白的写着好胜和执念。
“这里正是调鼎坊。姑娘第一次来?快快里边请!”没等到白裔回答,女子身后的一名男子已赶将上来,抢先撩开珊瑚珠帘请她进门。
女子微微含笑,笑容未抵眼底已消失不见。她怀里的狸猫听到响动好奇地探出脑袋查看,随即又机警的抖动一下耳朵,扎回到她的怀里。
白裔眼睛的余光捕捉到狸猫的皮『毛』,青『色』?他心中一动:风生兽?思及此,他又留意多看一眼那女子。
这第一位到达调鼎坊的女子正是郦软,她进到大堂,并没急着入座,而是细细打量周遭的环境:活泼可爱的珊瑚珠帘、皎皎明亮的夜明珠灯、低调雅致的海柳桌椅……这一切都和青华帝君的品味那么匹配,难怪他会几次三番来这里用餐。
郦软对大堂的布置摆设暗自点头称赞,正想寻个僻静所在坐下,突然瞥见柜台一角放着的一盆花。只见那翠『色』纤长的叶片中间,袅袅亭亭抽出七根碧茎,每根细茎之上顶着一朵小花,七彩花『色』、光韵流转,一看即非凡品。
星辉彩兰?它不在紫洲仙府吗,怎么会出现在调鼎坊?郦软神『色』大变,联想宦璃今日往这儿运送仙草灵兽,她觉得自己窥探到一个了不得的秘密:青华帝君才是这调鼎坊真正的主人。
“姑娘,别走神儿了!赶紧这里坐下吧,再耽搁下去,就没地儿了!”之前的男子邀请郦软拼桌同坐,她自是不乐意的,可放眼望向四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所有的桌凳上居然都坐满了人。为了支持宦璃,也为了品尝调鼎坊的菜肴,她只能忍着心里的不情愿,坐了过去。
白裔看郦软坐定,便走过去给她递一张菜单。那菜单莹白皎洁,非布非皮,材质竟连郦软也未曾见过。
郦软的手指才触及菜单,上边便有黑『色』字迹显现。她皱眉看完菜单,隐隐有些担忧:菜单上写的都是仙馔,而这食肆却是对三界齐开的,凡人、妖怪怎么有资格吃这些呢?依照宦璃算无遗策的『性』子,不该出现这么大漏洞啊。
“长春玉盏、十美夫诸(传说中的四角白鹿)、碧落星河。”猜不透宦璃的心思,郦软却慢慢转忧为喜——至少她可以趁机向宦璃表达一下善意。想到这里,她的柳眉舒展开来,专心看着菜单点了三道菜。
白裔拿着菜单准备离开,却被郦软同桌的男子拦住:“诶,掌柜的留步!为什么这位姑娘点的菜,我方才在菜单上都未见到?”
郦软闻言大惊,她一双美目盯紧白裔,也想听听其中的门道。
“是这样,这菜单乃一熟客所赠,附有神力,能依据个人“体质”不同,推荐不同的菜肴!”白裔严肃的回复二人。
“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怎么不可能?!白裔边走边愤愤不平:想我寿溯上古,通晓万物,真身『毛』发俱已修炼出灵智来,识别你个『色』欲熏心的魔头又有何难!
却说白裔离开大堂又去传菜了,只留下满屋的客人坐等着美食上桌。熟悉结伴而来的人尚能说说笑笑打磨时间,只苦了郦软漫长的等待。如果单是等待,她还不致于觉得难挨,主要是同桌男子从白裔走后就不停拿眼睛偷看向她。偏偏那眼神还像长满了倒刺,每一眼收回时都钩下她片缕衣裳。长时间下来,郦软觉的她就像是浑身赤衣果的坐在那人对面。
忍耐!克制!此番本是为青华帝君而来,绝不能选在调鼎坊动手。郦软何曾受过这般对待,心里不知将那男子千刀万剐多少遍,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倒是她怀里卧着的青狸,似乎察觉到主人情绪异常,几次翻身扭动,很是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