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针眼是之前那个郎中扎的,埋的针在里面。”绝儿指了指。
“督脉上埋针……”徐大夫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对绝儿指了指白布帘子后的床说:“你让他脱掉上衣趴到床上去,我要给他艾灸。”
“艾灸?”绝儿虽然不解,但见徐大夫不再送客,而是有了举措,提着的心立刻有了着落,连忙压着馒头让他按徐大夫的吩咐照做。
徐大夫从柜子里取出了几根两指粗的艾卷,里面紧密地包裹着研磨得十分细碎的艾叶。
他将艾卷点燃,拿到了床边,让绝儿退到了一旁。
馒头已经脱掉了上衣,正面朝下趴在了床上,有些紧张的侧着头看着徐大夫手里的艾卷。
徐大夫将手里的艾卷燃烧的一头放在了距离他皮肤一指宽的位置,然后自他的脑后,沿着人体的几大要穴缓慢的向下移动。
馒头感觉到好几处经过艾熏烧的位置都产生一种类似灼烧的痛感,但艾卷移开之后,那种痛感就立刻消失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直到徐大夫手中的艾卷燃烧殆尽,他才停了下来,然后放下艾卷,俯身沿着刚才艾卷熏过得地方细致的看了一遍。
整间诊室因此而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绝儿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忐忑紧张地等待过一个结果。
“这下好了,找到原因了。”徐大夫拍了拍手,自顾自的摇头一笑,淡然地从绝儿的面前回到了诊桌前,用仿佛是在回味着的语气说:
“今天真是让我涨见识了,学医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完美的金针封穴,而且还是封的人体的五大要穴。”
说完他看向正在穿衣的馒头:“算你这小子走运,死是不会了,不过要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那可就难咯。”
第37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绝儿本来刚松气, 可一听到徐大夫的后半截话就立马又不安生了,“什么叫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
徐大夫扬起下巴玩味的看着她问:“你是那小子什么人?他都不急, 你急什么?”
“谁说我不急!”馒头两手扣着衣扣,急急忙忙的下了床, 正要去到绝儿身边, 却遭徐大夫没好气地说:“谁让你下床的?让你的相好的去看看你的后背, 免得一会儿又说我是胡诌。”
“我的后背怎么了?”馒头反手摸着自己的后背,全然没有觉得徐大夫的话里有什么不对劲。
他现在是真犯怵, 只一心惦记着自己的性命安危,什么相好不相好的,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没当一回事。
绝儿憋屈的瞪了徐大夫一眼, 他却故意当作没看见, 只埋头写起了医案。
馒头见绝儿黑着脸走了过来, 连忙乖乖的转过身,将衣服拉了起来:“你看看。”
绝儿无奈的叹了口气, 刚将注意力放在他的后背上,立刻发现了端倪:“奇怪, 你背上怎么多了五个黑点,之前在邓家给你上药的时候也没瞧见啊。”
“那是艾卷熏出来的,黑点所在的位置气血不顺, 正是埋了金针的位置。”徐大夫瞥了两人一眼, 顿了顿笔头,
“那五根金针封住了他体内的五大要穴, 导致他周身血脉流转速度变缓,脉搏和体温也随之降低。而其中有个最为关键的一点,五根金针中封住了他督脉的那一根,会影响到脑中津液的流动,时间一久,便会使记忆力受损。”
“难怪,我就说自己怎么一点事都记不得了。”馒头看了徐大夫一眼,在绝儿耳边低声问道:“你刚才说在邓家给我上过什么药?”
“事儿都过了,别问这么多。”绝儿拉下馒头的衣服,不愿再提及萌宗说的那些事。刚才徐大夫说的她都听明白了,可这也太奇怪了,什么人会在馒头身上做这种事,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这样,把金针拿出来不就好了?”馒头天真的问道。
徐大夫看着他冷冷一笑:“你以为那针说埋就埋,说拿就能拿?我自问没这个本事,你们还是谁埋的找谁取去。”
“我们要是知道是谁埋的,就不会来这里找你了。”绝儿淡淡的看了徐大夫一眼,忧愁了叹了口气。馒头这事真是弄得她焦头烂额,折腾了这么半天结果什么用也没有。
“如果就让这些针继续在他身体里,会不会有别的问题?”
“暂时倒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时间久了就不好说了。”徐大夫看着写好的医案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绝儿身上的桃木剑,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刚才你说自己是神婆,可曾听说过封穴养尸之术?”
绝儿闻言不禁一怔,封穴养尸之术她似乎有些印象,不知是从师父留下的哪本书上看过,光是听着这个术法的名字都叫人心里发寒,“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大夫耸了耸肩:“我从未在活人身上见过金针封穴,唯一能联想到的便是刚才所说的封穴养尸之术,只不过嘛。”他意味不明的抬头打量了馒头一眼,“他看着也不像是个死人,罢了,你就当我随口问问吧。现在我只能先给你们开一些调养身体的药丸,让他的血气充盈一些,不至于被体内的金针影响太重。”
徐大夫的话似乎触动到了绝儿内心中的某个禁忌,使她看向馒头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之间多了几分恐惧,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个怪物。
徐大夫不知道馒头的来历,可她知道。
馒头是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人,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和面对,他的来历身份和那副身体,肯定要比她想象的复杂。
“绝儿?”馒头感受到了她异样的目光,刚想上前去叫她,就看到她条件反射一般后退了一步,而且还十分惶恐地将脑袋转向了另外一侧,似乎是在故意回避着他。
馒头的心因此而凉了一大截,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定是徐大夫的刚才的话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绝儿,导致她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迷惑和恐惧。
可不光是她,馒头自己何尝不是对自己的身份和来历百思不解。所以他能理解绝儿的心境,对于她此时的反应,他不怪她。
他听徐大夫说了那么多,虽然玄乎却是无法辩驳的事实。也许,自己真的是个怪物。
“你要怕,要是介意的话,就先回去吧。”馒头笑嘻嘻的看着绝儿,将心中的失落和彷徨全都掩藏在了那副僵硬的笑脸之下,“你不用担心,反正徐大夫也说我不会有事,而且镇上有很多活我都能干,完全能顾好自己的。你可别看我这几天死乞白赖的赖着你,我也是有能耐的。”
虽然馒头极力遮掩着,可即使绝儿背对着他都感受到了他字里行间中的无助。
他是一个连在砖窑里搬砖都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愣头青,哪里有他嘴里说的那么能耐。
绝儿心中不忍,鼓起勇气回头看向他。
在她看见馒头紧紧攥着衣角的拳头,和眼眶中假装坚强的隐忍泪光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自己所担忧和恐惧的那些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一个会在山崖边上拼了命去救她,一个尽管小偷小摸却只是为博她开心的傻小子,即使真是怪物又怎么样
绝儿想明白了,她本就不怕牛鬼蛇神妖魔鬼怪,只怕到死身边都没个亲朋好友。眼前的事实已经明摆着了,馒头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馒头。
馒头的出现对于绝儿来说,就是一场久旱之后的甘霖,她既然身在红尘中,就必然会渴望他人的陪伴。除了馒头,只怕没人会敢留在她身边。
“瞧你,大男人还哭鼻子,羞不羞。”绝儿坦然的走到馒头面前,踮起脚尖轻轻擦了擦他的眼角,“你要是有能耐顾好你自己啊,太阳都要从西边出来喽!”
“你刚才的样子吓死我了!我好怕你真的不管我……”馒头伤心的吸了吸鼻子,本来还能将担忧害怕的眼泪给强忍回去,绝儿这会对他这般温柔,他想着自己的委屈和无助,一下子没忍住,眼泪就像敞开了的水龙头,哗哗的往下淌。
绝儿看着他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狼狈样子,终于放松的开怀大笑了起来。
“咳咳——”徐大夫见两人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只好尴尬地捂嘴咳嗽了几声,拍了拍桌上写好的药方,“我这是医馆,不是叙情馆,赶紧出去拿药。真是,大白天掉我一身鸡皮疙瘩。”
馒头抬手往脸上大刀阔斧的一顿擦,忿忿地拿起桌上的药方,毫不犹豫的揉成一团往徐大夫脸上一扔:“去去!谁要你的药方!你又拔不了针,我吃你这些补药有什么用!不就想坑我们的钱么!”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徐大夫勃然大怒,见馒头仰着脑袋不服输地瞪着他,顿时火冒三丈,拾起被扔过来的纸团,想也没想就使劲扔了回去,粗声粗气的喝道:“你以为就你会扔东西是吧!看我今天不砸死你!”
“呵呵!现原形了吧!你这个庸医骗子!”馒头也不是好惹的,捡起纸团又扔了回去。
绝儿见两人跟小孩子怄气似的,来来回回的将那团纸都快给扔烂了,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跺脚大喝了一声:“都给我住手!两个幼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