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南方的夏季炎热非常,众人也只是用碎布和绳子将头发包起来,拿起镰刀,加入了抢收粮食的大军。据有经验的农人说,这几日会降暴雨,不在暴雨之前将所有的谷粮都收上来,几个月的辛苦就会打水漂!
这一次收获,关系着流民是否真的能长久在此安居,关系着接下来的口粮,和下一季的种子。没有人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轻忽,村落里所有人都被动员了起来,连刚会走路的孩子,也跟在兄姊后面,拿着小篮子,捡拾地上的谷粒,捡了一小篓,背回家去,母亲会拿出一部分用碾子去了稻壳,碾成米粉,捏成一个个圆球,再用擀面杖擀成小圆饼,上了蒸屉蒸熟,就成了甜甜的米糕。这是只有收获和过年的时候才有的吃食。
望北村里霍凌接了老里正的活儿,成了新的里正。他身材高大,性格沉稳,又不乏聪明机警,还识字,众人也都很服他。抢收了自家粮食后,也不歇着,立即带着村人帮鳏寡孤独收粮,终于在第四日大雨来临之前彻底将谷粮都收进了仓。
雨滴如豆粒般大,哗啦啦落在瓦上、树上、田埂上、土地上…小村庄立马变得十分寂静,连游荡的野狗都找了树林避雨。
我看着外面的雨幕,抱着一大碗冒着热气儿的热茶,因大雨阻碍,我与阿福被困在了村里,好在出门前并未将话说死,只说要在望北村里查看收成,绿竹她们想必不会冒雨找我。
我和阿福进了霍凌的家,霍凌和他娘子都是能干的人。虽然都是土房,但他家的房子就是比别家修的更大更宽敞,且地基用碎石垫高,外面的大雨无法流进屋里,一共三间土房,中间是堂屋,左侧是主人家的寝房,右侧暂时充作杂物间,倒是有一张新床,那是霍凌为以后儿子长大了准备的。现在他儿子,也就是我见过的那个缩在母亲怀里吃奶的小家伙,也只不过是刚蹒跚学步的小儿罢了。
阿福也端着一碗热茶,村人家里一般没有茶盅,只有粗陶碗,渴了就从缸里舀一碗水来喝,只有待客时才会点上灶,烧了开水,拿来泡茶。
阿福单手拿着那粗陶碗,让我有种怪异之感,仿佛他不该拿着这等粗物,而该手握一盏琉璃盅,里面是仙泉水泡出来的云雾金茗,我抚了抚额,甩掉了这种怪异的联想。霍凌的妻王氏刚好端了最后一盘菜出来,说道:“葛大人,福小哥,郎君,吃饭了。”
依次落座,木桌上有一碗炒鸡蛋、一碗鲜鱼炖豆腐、一碗烧杂菇,两碗稻饭,两碗黍饭,我知这是村里的待客之道,也不多拒绝,捻起筷子,夹了一些鸡蛋、鱼肚、豆腐等放在小碟上,递给了王氏,说道:“这些给孩子吃。”
王氏有些惶恐,说道:“如何使得,客人该先吃,这不合适…”
“我二人与你们夫妻甚为熟悉,谈不上客人,孩子还小,一路走过来饥寒不定,身子骨可能就会比别的孩子弱些,再不吃的好点,如何补的回来?”
听我提起孩子吃过的苦头,王氏不再拒绝,收了菜,又招呼我等吃饭。
一顿还算宾主尽欢。
吃过饭后,我与霍凌又聊了聊村里的事宜,众人的心思想法、村里挣钱的进项等,便到了熄灯睡觉的时候了。
原本霍凌提出要让出寝卧,他们夫妻带着孩子去右侧屋子睡,却被我拦住:“我与阿福本就是叨扰,有一席之地可卧即可,无需为我等更换寝卧,右侧的房子无人居住,必会冷一些,大人尚且还好,孩子病了怎么办?”见我态度不像假装,霍凌最终放弃了从左侧寝卧搬出来的想法。转头吩咐媳妇:“给两位大人加厚褥子,再管邻居借一床薄被,村里夜凉。”
这次我拦不住,只好听从安排。待晚上我和阿福进了屋,发现杂物俱已清空,一张胡床不甚宽阔,上面铺着两床褥子和薄被。
合上门,我对拘谨的阿福说道:“事已至此,只能凑合一晚了。”
“东家,你睡床,我睡床边的脚榻。”阿福避讳地说道。
男装穿久了,我几乎要忘了自己的性别,看着阿福闪躲的眼睛和撇向一旁的脸,我觉得十分有趣,问他道:“你可是想起了我非男子?”
阿福的眼睛迅速看我一眼,又转了回去,说道:“不用想,你本就不是男子。”
我向他逼近几步,说话间的气息几乎要喷到他脸上:“你平日随我到各处,难道…还没习惯么?”
他又往后躲了两步,脸颊爬上了可疑的红晕,强撑着说道:“东家,不要逼我。”
可他越是如此,我越是生出恶劣的作弄他的兴趣,不断靠近他,在他耳侧说道:“我如何逼迫你了?”
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等我反应过来,阿福已将我压在了床上,他单腿跪在我身侧,两只手钳住了我的手腕,说道:“就是如此逼迫,东家。”
第28章 抒怀
我见他的眼,十分锐利地盯着我,脸颊上的红云尚未褪去,摁住我手腕的大掌却十分坚定。
他的头慢慢低下,靠近我,气息喷在了我的脸上,毫无笑意的眼睛像猛兽一样盯住我,这让我有些害怕和胆怯。
我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也不想再调侃他,我侧过头,说道:“我不逼迫你了,放开我。”
他停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让我起身。
可是,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原本我真的不觉得和他睡在一处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么一闹,满室的尴尬气氛,再睡在一处,十分不妥。可我又不愿因自己的问题,改变让他睡床的主意。
只能低声冷淡地说道:“夜深了,上来睡吧。”而后合衣躺下,盖上了薄被。翻身侧躺面对着墙壁。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阿福上床了,拉开被子躺下,他的呼吸轻轻喷在了我的后颈。
我假装睡着,可是纷乱的心绪却安静不下来,我唯恐他能听到我的心跳。只想安稳无事地将这个充满了怪异氛围的雨夜尽快度过。
然而……
“东家,你心里……有人?”阿福低声问到。低沉的声音像一种叹息。
“没有。”我很快答道。无论是以往还是入凡这些时日,强加于我的人,我永远不会爱上谁。
“那么……为何、为何不能给我一个机会?”阿福缓慢、吞吐、纠结地问出这句话。仿佛这个问题一旦出口,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热忱、迷恋、守护和信任,但是……我的心早在很久以前就已枯萎,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保持冷静,没有发疯,更没有被这真真假假、情情爱爱、爱而不得、辗转反侧给折腾的失去活下去的欲、望。
“曾经有一个人进入过我的心……”话匣子一旦打开,再说下去就变得不那么困难,那些快要在我心里沤烂掉的过往,在这个雨夜,听着窗外沙沙的声音,我终于能对人倾吐出来了。
“他曾是我家奴仆,我不知在他身上发生过何种过往,只见他年纪甚小,不该受大人之事牵连,在他救了我之后,我便教他读书识字、骑马射箭、懂乐识礼。他非常聪明,无论什么,一次学会,我感到惊喜,于是教给他更多东西,比如功法。”
“他学习功法的速度更快,几乎算的上一日千里。我在与他相处之时渐渐心悦于他,即便他是罪奴,但是聪明、坚毅、宽容、心胸广阔。但是,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以为我与他只是友人,真正明白之时,乃我父亲拟将我嫁与他人之时。”我停了一下,努力回想年少时我的想法,明明过去并不算久,可仿佛过了一辈子。
“在知晓缔结婚约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嫁给谁,所有人只分成了喜欢我的和讨厌我的。直到听到父亲的意思,要将我嫁给青梅竹马。”
“若无这少年,我与竹马成婚也是理所当然,也不会看清友人与所爱之人有何区别。然而有了这少年,我便去求了父亲。”
“可是父亲说,需要竹马的父亲帮助他稳定三界,我作为他的女儿,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于是,我便答应了。”
“再然后,那少年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他打上家门,杀了我的父亲,囚禁了我很久。对我做尽种种屈辱之事。”
“也许在那时,我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了。”
“但是…你对邬焕很好,对夫人很好,对小少爷的乳母,对求助的病患…以及对我也很好。若心中无爱…”如何能善待他人?
黑暗中,我浅笑一下,不知是笑他的天真,还是笑我自己的沧桑。我说道:“大爱是平和、是包容、是慈悲、是不求回报。”
“但是小爱恰与之相反,是自私、是狭隘、是排他、是无度索取。”
“所以,这是你爱的…那个人带给你的感觉么?”阿福艰难地问道。
“不,我并不爱他。年少时或许倾心过他,但是当他打上我家门,杀了我父亲之后,我不再爱他。这是从他身上看到的,关于男女私爱的种种。”我冷静地说道。
阿福沉默了很久,最终对我说道:“我…不再奢望你会爱上我。但是我想要一个承诺,无论以后发生何种事情,你都同意我陪在你身边。”
我答道:“可。只要你愿意,我同意你陪在我身边。”少年慕艾,虽然阿福看上去老成,种种反应却是做不得假的。等他见了更多的人,经历了更多的感情,便不会再执着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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