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再问你,我与你们圣人,要被葬在何处?”
“身归洪荒,自然葬在河海里。”
“一会便启程?”
“不,等停过了七七,再下葬。”
莫愁一挑眉毛,“嘿,也就是说还有好几十天呢,那你在这急着催什么?”
那老头一听,也知道是莫愁是在拖延时间,又被她“圣人夫人”的名头压着不好发作,只能耐着性子劝道,“夫人,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您……”
莫愁“咣”地一声把茶碗砸在了案几上,怒道,“我今儿既来了,就没有怕死的道理!方你说他死了不能叫死,那我身归洪荒大泽,就叫死了?可见你们圣人在时,你们的敬重也是假的,要不然也不能在他不在了,就欺负我这寡妇!”
谁能想到,妓院里买来配阴婚的,能拿得起这架子来呢?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莫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乘胜追击,“我再问你,如今你们圣人去了,谁来领导你们选出新的圣人?”
“这……自有圣灵与七巫做主,不劳烦夫人……”
莫愁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瘦弱干枯的老头眼冒金星。
“亡夫尸骨未寒,我且帮他料理些未竟之事,也轮得到你阻拦?我再问你,圣灵与七巫如何做主?”
莫愁记得那老妪曾说过,圣人之上是七巫,七巫之上是圣灵,那圣灵,据说是水神的肉体化身。
莫愁偷偷瞄了一眼在场的人,应当也都是被水正教欺骗了的无知群众,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所以虚张声势就能糊弄得住。
那老司仪这回学乖了,“今晚子时,圣灵会亲自带着七巫宣布新的圣人。这到时候……圣灵来了,看见您还没和圣人并骨,触怒了神明,我等也担待不起啊。”
原来,所谓不能误了时辰,是这个时辰啊。
莫愁不慌不忙地换了个姿势坐着,“那就等着,等你们那圣灵来,我让他亲眼见我下葬,让他安心!”
话音刚落,方还愣神的众人一下子就炸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对策,莫愁见时机成熟,举起茶碗狠狠地往地上一砸,“都给我闭嘴,我看谁还敢再说话!”
随着银瓶乍破水浆迸的破裂之声,莫愁看见一屋子人全都直愣愣地盯着那茶碗,急得眼眶通红。
果然,这碗茶就是毒药,而且,没有备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听相声了,所以发晚了~
第40章 故旧
莫愁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在场的乌合之众, 他们形销骨立的面庞愈发狰狞起来。
但起码, 莫愁不用喝毒药了。
他们还得留全尸, 不能奈莫愁何。
就在场面即将混乱起来的时候,门外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和着角铁争鸣与丝竹管弦的呜咽之声, 由远及近, 缓缓传来。
莫愁眼见着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随后慌乱地调转身子, 齐刷刷地向门外拜去, 她掐算了一下大概时间, 估摸着是子时了。
大人物要出场了。
莫愁盘着腿, 没骨头似的横在太师椅上,她真想看看, 这个能忽悠得千万人撇家舍业, 抛弃妻子的“圣灵”,究竟是哪方神明。
已经被蜡油味和尸体的腥味熏得有些恶心的莫愁, 突然感觉一阵暗香浮动,是檀木的熏香气,沁人心脾但却不十分浓烈。
呵,不错, 有点品位。
但见两行灯火整齐地列在旁侧, 皆是红袖添香的窈窕少女,甫一站定,便露出一乘红帷轻帐的软舆。
软舆停当在了院子里, 莫愁在屋里看不十分真切,只影影绰绰能辨得那红纱被一只洁白纤长的玉手轻轻挑起,一席耀眼红衣娉婷而下,从软舆中钻了出来。
紧接着,一连串的妖娆美人跟了下来。
莫愁离老远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呵,这软舆还真能装。
七个女人分别手执笛、埙、笙、手鼓、排箫、琵琶、七弦琴,个顶个的丰腴饱满,个顶个的身姿绰约,举手投足间都是柔情万种。
饶是莫愁冷眼旁观,都生出我见犹怜之感。
反正没一个瘦骨嶙峋的,莫愁心底冷笑,可怜这些傻子还相信他们所谓的圣灵,圣灵都不吃那虫子卵。
为首拿笛的女人向前一步,绣口一吐,“听闻圣人夫人尚未殉道,那且上前来,叩拜神明吧。”
莫愁八风不动,也学着那女人的强调,捏着嗓子道,“更深露重的,圣灵且来屋里暖和暖和呗。”
执琵琶的女子原本排列在后,听莫愁说完,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大胆,与神明讲话,也有你讨价还价的份?”
说罢,玉手一挥,锵锵然一声琵琶音赫然传来,气势恢宏,仿若铁骑突出刀枪鸣。
莫愁大意轻敌,原以为不过是些拿腔作势的骗子,谁知这女人真有些本事,一股强烈的气流霎时扑面而来,差点生生把莫愁怼进墙里去。
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染得红嫁衣愈发黑紫。
琵琶女正色道,“如今,还不来拜谒神明?”
莫愁活动了一下身子,发现筋骨未断,心脉未伤,说明这女人目的很明确,让你吐一口血以示惩戒,点到为止。
高手,莫愁暗自嘀咕,大杀大伐没什么稀奇的,倒是收放自如,恰到好处,方是真功夫。
莫愁借着伤势磨磨蹭蹭地下了太师椅,脚上尽量拖延着时间,脑子却在飞转。寻常凡人能隔这么远伤了她莫愁,近乎不可能,可寻常恶鬼也生不出这么骨肉丰满的皮相来。
莫愁深吸了一口气,透过恶心的尸臭味和绵密的熏香气,突然嗅到一丝陈年古木的味道!
一阵凛冽寒风刮过,莫愁的脸上突然炸开一抹诡异的微笑。
她趁所有人不备,飞快捡起散落在地的黄纸钱,沾着嘴边还未凝固的鲜血,疾书一道符咒。右手掐手印,心念咒语,左手将符纸精准地抛向七个女人。
一条活龙凭空炸起,转瞬间照亮漆黑的夜空。火龙飞舞,变化万千,转圜间平地卷起尘嚣波澜,浩浩荡荡之势向那七位姹紫嫣红杀将而去。
一时间群芳朱颜失色,满屋满院的白衣也都开始抱头乱窜,莫愁心里一笑,且探探你们的底子罢了,便如此不堪一击?
火龙气势汹汹,可并不株连无辜,倒不是莫愁有什么悲天悯人的良心,主要是她的法术就只能驱邪震祟,对活人,一点用都没有。
七个女人一见了火,也顾不得仪容端方了,拔腿就跑,可火龙恰似认准了她们似的,仿佛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给她们揪出来一般。
笛女见避无可避,喝住了六位同伴,七人同时手执乐器,定住不动了。
一时间丝竹管弦齐名,宛若溪水淙淙奔流,于万壑群山间汇成江河,磅礴酣畅地迸发而来,直愣愣得向火舌奔袭而去。
莫愁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向千斤坠一般向她压了过来,魔音绕耳,仿若逡巡不去的鬼魅,总是伺机而动,只要一找到你意志中的薄弱点,便如蝼蚁噬堤一般,瞬间将你土崩瓦解。
莫愁这一世以来久不修行,没什么定力,没有广寒那不应尘嚣的功夫,她突然感觉突然非常心浮气躁,霎时间火龙的攻势弱了许多,竟有连连败退的架势。
莫愁长叹一口气,对自己生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怨念来。她从鬓上拔下金簪,毫不手软地向大腿根扎了过去,没来由地一念闪过,想起那个嘲笑自己“就会扎大腿”的广寒,和那个咬破自己手指说“幸福得不像真的”的谢清明。
一阵刺痛传来,仿若当头一棒,喝醒了意志消沉的莫愁,火龙之势如突然迸发,如一把冷萃的钢刀,将暗夜的漆黑与黏腻生生斩断。
攻守之间的平衡转眼间打破,七个女人被一股热浪掀翻在地,惊慌间都第一反应捂住自己的乐器,连连倒退,满目惊恐。
呵,果然不出莫愁所料,这七个女人,皆是手中所拿乐器幻化的人形罢了。
尔等若不是妖,小姑奶奶还不好施展拳脚呢。
莫愁正打算乘胜追究,可突然一个年纪尚轻的白衣男子,削瘦程度还不甚严重,他突然于鼠窜的人群中高喊了一声,“逃什么?保护七巫,以身殉道!”
说罢,一把扑向了棺材旁的莫愁,男人体型高大,莫愁本就娇小,又没把心思放在这群活人身上,对方一击便直接把莫愁压在了身底下。
火龙登时被吞噬在无边暗夜之中,清冷,黏腻的黑雾笼罩着这片狼藉的土地。
莫愁恨得牙痒痒,可她没法奈这群活人如何,只能被束了手脚,捆在了太师椅上。
琵琶精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怒火,一个箭步上前给了莫愁一耳光,脸颊上顿时像着了火一般,热辣辣的疼。
她竹子般的手扼住莫愁的脖子,指尖着力,马上就要把指甲嵌进莫愁的肉里了,如今她妆也花了,发也乱了,也不屑于端着那副端庄娇丽的模样了,“小贱人,还有点能耐啊,今儿老娘送你上路!”
笛精倒是冷静,从旁阻挠,“毕竟是给圣人配的夫人,若残了胳膊断了腿,有失体面。如今绑结实了扔进棺材里并了骨,谅她一个凡夫俗子,再有能耐还能飞出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