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难怪!池净忆起这一路来,那些尸兵只咬人或马,却不曾喝血或将到嘴的肉吞下…
池净沉吟了一下,用匕首割开野鹤腿上伤口旁边的位置——伤口硬得跟铜皮一块似的,她割不开,只能割它的伤口旁边的腿肉了。
接下来,再以将离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一把将刚刚包扎好的白布扯开,在伤口上抓了一把,那血便再次欢快地流了出来。
她低着眉眼,专心致志地将血滴到野鹤腿上的新伤上。
这样一定可以。
等她的血滴入野鹤的血管里,顺着血管游走全身,所到之处,那些尸毒一定会尽数被她的血吞噬。
然而,她很快再次失声惊呼,“怎么会这样?”
她捏了捏刚才还柔软得任她宰割的那一块皮肤,明明被她滴了血,为何硬化的速度半点也没有缓下来?
她的血…她的血,没有用了吗?池净慌了神,又用力往自己伤口处抓了一把,再次在野鹤皮肤上割开一个新的口子,再度尝试…
一连三次后,她犹如斗败的公鸡般垂下头来,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嘴里只会来来回回地重复那一句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在最重要的关头里,老天爷选择像收回她预见的异能那样,收回她的血疗伤解毒的异能了吗?
她心里一片片茫然,连将离什么时候轻柔而又无奈地重新把她的手拉过去撒上金创药,都毫无所觉。
“看来虚通这次研制出来的尸毒,是特意针对你。”将离看一眼她手臂上的惨不忍睹的伤口,瞳孔微缩,迅速地重新卷上白布。
这一次,他卷了一层又一层,绝不让她能轻易解下。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不是我的血失效了?”池净猛然抬头看他,想要在他的眼里找到正确的答案。
“嗯,虚通必定有备而来。”这道士做出来的事一件比一件丧心病狂,已经不能用常人的眼光来衡量他的变态。
池净突然想起被虚通囚禁在山洞里的那些天。
有一天,虚通取了她的血,却没有如往常般趁着新鲜温热喝下去,他将那杯血闻了又闻,脸上一片迷醉。
她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会弄脏自己眼睛。因此她别开眼睛,闭目养神。
闭上眼后,她听觉格外灵敏,听见了虚通的自言自语:“真神奇…难道此天下当真没有她解不了的毒么?”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很普通的带着疑惑的一句话,但池净仍听出了他隐藏得极好的那丝狂热。
与其说虚通这个人痴迷道术,不如说他更痴迷于研究天道。他这个人,最正常的一个地方应该就是相信天道的平衡。
有阴就会有阳,有男就会有女,有天上飞的,就必定会有往地里钻的。
他对她的血是迫切需要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她的血被认为是万能的也不为过,解天下毒,解天下蛊,活死人肉白骨,独一无二。
然而,他同样不相信她的血是万能的。
他要找出她的克星来。不仅仅是那种会让她陷入昏迷的药粉,他要找出她的血的克星来!
所以他拿着她的血匆匆离开,那模样,越来越像她在现代时研究所里的那些科学怪物。
所以…虚通真的发现了她的血的克星?并且用在了制作铜尸上?所以,她的血才会对中了尸毒的人失效?
而野鹤之所以还会被尸毒感染得更快,也是因为她的血…它体内原本潜藏着的尸毒感受到了血腥味,会更狂躁着加速醒来,再也无法压制。
池净只觉得被气得阵阵发晕,“野鹤,你撑住,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这世上不可能会有解不开的难题…
此刻,野鹤的瞳仁已经半数变灰。它眼里带着一点点悲意,大口大口地喷着粗气,泪水重新漫上眼底,定定地看着她。
池净读懂了,“你让我给你一个痛快?”
野鹤吃力地点头。
池净眼泪涌了出来,别过了脸不看它,“你想得美,我还没跟牛轲廉争宠成功…你眼里只有他,没有我,我干嘛要帮你…”
“呜呜…连你这老马也来欺负我…”
野鹤仍是那般悲伤地看着她。
“我不管,”池净声音里满满的嫌弃,可脸上涕泪交流的样子却那里有半点嫌弃的影子?“你的肉又不好吃,你死了也做不出什么贡献来,发挥不了余热…”
她知道她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她很喜欢的那位歌手也曾唱过,成千上万个路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可她没想到如今的她竟已经婆婆妈妈得连一匹马的离去都接受不了。
也或许,前些天大杂院那些孩子们的离去,她虽没有哭,但也一直压在心里,如今只是对着这样的野鹤,新悲旧伤一同迸发出来,这才哭得无法自己。
身后,将离点了点地上躺着的人一个穴道,牛轲廉呻吟着醒来。
“谁…谁偷袭我…”
池净没有回头,却明白将离这样做的用意。让它再见牛轲廉最后一眼吧…
野鹤闻声果真朝牛轲廉看了过去,眼里的悲伤褪去,薄泪仍在。
“怎么了?净妹子,羌笛它没事了吗?”牛轲廉甩了甩眩晕的脑子,踉跄着往这边走来。
野鹤收回牛轲廉身上的视线,最后深深地看池净一眼,竟奇迹般站了起来!
牛轲廉大喜,“羌笛你真的好了?”
野鹤却看也不看他,一头往自己倚着的歪脖子树树干狠狠地撞了过去!
“砰。”
…
野鹤用力之大,用劲之猛,赴死之坚决,在池净摸到马尸脖子上断开的颈骨便知道了。
野鹤尸体旁,牛轲廉坐在地上紧紧捂着双眼,眼泪不停地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她没有时间去悲伤,真的没有。
池净擦干净了眼泪,最后再摸了摸野鹤的马头,“你先走一步。”
又拍了拍牛轲廉的肩膀,“牛哥,别难过了,野鹤走得没有遗憾。你还有冰慧,要振作。”
她站起来,对将离道:“大师兄,我们回去商量对策。”
就把这地方留给牛哥和野鹤…不,羌笛吧。
将离看了看那歪脖子树旁边的老马尸体,又看了看老马尸体旁边的牛轲廉,拉住了她,摇头轻唤了一声:“净净。”
“嗯?”大师兄很少对自己说不的,池净悲伤之余有些愕然,“你要留下来陪牛哥吗?”
大师兄这么关心牛哥?
将离不语,只是弯腰捡起牛轲廉散落在地的那把大刀。
池净更想不通了,“难道大师兄你这时候还想着牛肉干吗?”
大师兄不像这种人啊!
将离连白她一眼都懒,径直朝牛轲廉走了过去,把刀塞他手里,只冷冷地扔下四个字:“你来动手。”
牛轲廉看着手里的刀,眼泪还在流着,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将离公子,这是?”
几个意思?
净妹子的这位谪仙般的大师兄向来很不合群,除了终日守着净妹子,其他什么事都不做。但碍于他通身那冰寒入骨的气势,他们也自动自发离得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
是以他便跟着其他人一样,规规矩矩又生疏客气地喊他一声“将离公子”。
如今,这公子冷着脸塞给他一把剑,难不成无缘无故让他自我了断?
将离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他的茫然,皱眉,指了指地上的马尸。
什么?
简直欺人太甚!跟自己情同兄弟的马死了,他本来就悲伤又愤怒,如今胸臆间的火更是一下子冲到了脑子上去!
他忽的一下站了起来,已经顾不上池净的面子了,破口大骂:“羌笛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让我一刀刀把它的肉割下来,做成肉干好让你们打牙祭吗!”
“现在我们无华军里不缺银子!”前些天才收下三十车物资,难道真的有必要连已经中了尸毒的羌笛也不放过吗!
“肉干值多少钱?我给你银子,我亲自去外头给你买,好吧?”
将离不悦地道:“你低头。”
“低头?为什么要我低头认错?我有什么错?羌笛有什么错?啊?”牛轲廉悲从心来,又往羌笛看去,瞬间一愣。
嗯,他低下头,与羌笛已经尽数灰白的瞳仁打了个照面。
羌笛没死?醒了?
…
将离已经懒得跟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牛废话了。
他之所以让牛轲廉亲自动手,就是不希望净净来动手,再难过一回。
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来吧。
将离又从牛轲廉手上拿过那把大刀,对着明明死透了但如今又再度试图站起来,动作僵硬的羌笛的脖子就是狠狠一砍!
“锵!”
只伤了一个小口子。他的虎口处被震得发麻,似乎被砍中的并不是一匹普通马的脖子,而是被人以精铜锻造的铜马。
这一砍所发出的声音,牛轲廉听得再真切不过。瞬间他也明白了眼前的羌笛,已经不是往日的羌笛了。
它之所以自我了断,也是不愿意见到自己成为这般令人恶心又恐惧的模样吧?
牛轲廉从将离手里抢过刀来,“方才,对不起…将离公子,让我来吧,我力气大些。”
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一身力气有朝一日要用在自己的爱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