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了,空气得到了净化,也有了足够的水煮药茶,瘟疫也控制住了。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老人家们抬头望苍天,老泪纵横混合着雨流进嘴里只觉百味杂陈,孩童们伸出粉嫩的舌尝着这带着丝丝甜味的玉露,年轻的人们恢复了气力,跳着舞唱着歌恢复农作。
那场雨,连下了七天七夜。百姓们,活下来了。
蹊跷的是,整个固城那晚只有顾家有新生儿,于是大家一致认为那名应运而生的女婴,便是上天派来为百姓降雨赐福的圣女。
顾家四小姐,圣女顾雨盼。
…
顶着圣女光环十二年啊。
“兰儿你去煎药,梅儿你去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来给他换上,朱大夫,我送送你。”
房内的人此刻都退了出去,池净自屏风后现身,来到床前,总算看到了伤痕累累的蓝以墨。只见他脸色潮红,额头布满冷汗,不安地呓语着,四肢筋骨皆被人挑断,血迹斑斑,脸上身上还有被人殴打的淤青,惨不忍睹。
池净一时忿痛难忍,手紧紧地攥着…
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
她从怀里拿出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掰碎了让他吞下,蓝以墨缓缓地睁开了迷离的大眼。
“姑…娘…”声音支离破碎,碧蓝的眼毫无生气。
“你先别说话,我带你离开这里。”什么圣女,她不信。她只信自己。
“姑娘…”蓝以墨知道这不是在梦里,姑娘真的来救自己了。他就知道只要他撑着一口气,总能等得到姑娘来的…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蓝以墨想伸出手拿出怀里的东西,可是四肢使不上力。他的四肢怎么了?惊恐的眼神望向池净,池净不忍地别开了眼。
那些人…无冤无仇的…也不给他活路么?仅仅就因为他长得跟他们不一样?“啊…”蓝以墨连哭出声都没了力气。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我们先离开这里,不要胡思乱想。”池净捧住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池净的眼睛似乎带着魔力,蓝以墨被她的坚定与自信感染,心里的阴霾似是驱散了些…忽地他又想起了什么,“姑娘…我…怀…里…”
“怀里?怀里有东西?给我的?”蓝以墨点点头,她疑惑地伸手探进他怀里,掏出一个被压扁的油纸包。
没有打开,她便知道里面是什么。心里一酸,瞬间泪也流了下来。这傻孩子啊…
“等你哪天真的准备好了,再去给我买好吃的罢。我喜欢吃康宁街那边的吕氏绿豆糕,记得了哈。”
池净看着油纸上印着的鲜红如血的“吕氏绿豆糕”印记,想起她不久前说过的这番话。
其实她哪里喜欢吃什么绿豆糕,她只是给他出门的勇气。
记得了哈。
他紧紧记住了,所以便出门去买,想让生病的她一醒来就能吃到,想让她开心么?
他终于鼓起勇气出门了,不知用什么方法也成功地让老板把绿豆糕卖给他了,可是却苟延残喘地躺在这里。
…
池净胡乱地抹了一把泪,深吸一口气,上前背起他。“以墨你忍着痛,不要说话,我带你回家。”
我带你回家。家是可以安心的地方。蓝以墨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转眼便睡去。
池净背着蓝以墨,方打开门,却见一个丫头立在门前,手往前伸做推门的姿势,此时却怔怔地看着她,显然是被这一幕吓呆了。
池净心下一凛,当机立断趁着她心神涣散之时,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像要透过她的眼睛捕捉到她的灵魂。“你看着我。”
梅儿闻言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双眼睛。她是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背着那个怪物?她也是怪物么?
这眼睛真好看啊…大大的弯弯的亮亮的…她眼睛里的星星好闪…
好闪啊,照得她有些晕沉沉的…她为什么会晕沉沉的呢…
片刻,如情人呢喃般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
“…他还躺在那里…”
“除了他没有其他人…”
“…我很害怕他的模样…”
“…所以我赶紧放下衣服…就走出了这个房门…”
“…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梅儿失神地重复完最后一句。
…
“玉瓶!”
洞口里传来轻轻的叫唤,玉瓶吓了一跳,忙往里面看去,看到了蓝以墨身上的血。
“天呐!”玉瓶尽量放轻力道地帮着把蓝以墨从洞口里拖出来,紧接着池净也钻了出来。
“快回去!”池净道。
玉瓶没有多问半个字,背起蓝以墨和池净一起匆匆离开了这气派的高墙。
第22章 抢劫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还躺在那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我很害怕他的模样,所以我赶紧放下衣服,就走出了这个房门,没有异常。”
梅儿慢慢地说道。
“梅儿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有其他人进来吗?那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兰儿看到四小姐眉眼颦蹙的样子,忍不住再追问一遍。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还躺在那里…”梅儿说。
“好了,没事了。或许被人救走了罢。”顾雨盼郁郁地开口打断道,“我只是担心他的伤得不到及时救治…”
手脚都被挑断了,不可能自己走出去的。
“可是为什么要偷偷地把人带走呢,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又不会扣着人不放…”兰儿只觉得替四小姐不值。
明明人是四小姐救的…
“但愿菩萨保佑他没事吧。”顾雨盼道,眉宇间仍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
池净将蓝以墨腿上与干涸的血黏连在一起的布料一把撕了下来,蓝以墨哪怕在昏迷中也不禁痛得抽搐了几下。玉瓶拿着温热的湿毛巾帮忙处理着,眼里也是燃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畜牲!他还是个孩子啊!”玉瓶气愤地喊道,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因此变得粗鲁。
“玉瓶,你去药铺子里抓些补气血的药回来。”相比起玉瓶的愤怒,池净反而一脸平静,淡然得不像平时的她。
这没什么好生气的。弱肉强食,再正常不过。以往是她心思混沌,很多事情没有考虑周祥。
以后不会了。
拥有钱财与权势才能称之为强者,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抓药?不是该请大夫么?”玉瓶直觉地反问,又看看以墨的手和脚…断了啊…大夫来了会有用吗?
“不用请大夫,你快去吧。”池净头也不抬,继续拿出上次曾给蓝以墨用过的花香味液体,撒在他四肢的伤口上。
除非华佗在世吧…
心下黯然。或者因为池净一直把蓝以墨作为普通人对待,而她也不知不觉用着平常心去看待。经过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她早发现蓝以墨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罢了,根本不会什么妖术,更别说给人带来霉运了。除了外貌异于常人,其他的都跟她们是没有区别的。
可是姑娘知道,她也知道,外面的人知道么?即便是她,最开始也是把蓝以墨当妖物看待的。
又看了看池净脸上的旧疤,暗暗在心里叹气。都是命苦的人儿…
应了一声,玉瓶便快步往最近的药铺子走去。
玉瓶出去以后,池净疾步走回自己的房内,从暗格里拿出除红色白色以外的第三个瓶子——一个通体漆黑如墨的黑色小瓶子。
她把黑色瓶子里的东西洒在蓝以墨的伤口处。
…
“…那天,我出去给姑娘买糕点…”
“老板看到我的模样,被吓哭了…”
“我说要买绿豆糕…我家姑娘最喜欢吃他那里的绿豆糕…姑娘生病了…”
“我不是妖怪…我告诉老板…只是生病了…才会长成这样…”
“而且我有钱…我可以用双倍价钱买一份绿豆糕…”
“老板没有说话…”
“我便说三倍价钱也可以…”
听到这里,玉瓶神情有些古怪。怎么这花钱的风格有些熟悉?
“老板还是哭,说让我随便拿,不收钱,让我赶紧走…”
“…无功不受禄…我是去买东西不是去抢东西…姑娘若是知道我抢东西…会不高兴的…”
“我给了老板一百文钱,老板才帮我把绿豆糕包起来…”
蓝以墨语速很慢,事无巨细地回忆,说到这里还骄傲地笑了笑,扯动了嘴角的伤口,“嘶”地裂开了嘴。
一百文——玉瓶知道此时不是该心疼钱的时候,继续耐心听下去。
正因为他跑康宁街去了,所以她和玉瓶在附近的街才问不出他的踪迹来。池净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回来的时候我被人劫持走了…”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他们把我的头蒙上了…”
“有三个男人…力气很大…把我带到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把我打晕了…”
醒来后就看到净姑娘,发现手脚动弹不得,再后来,姑娘把他带回来了。
“你被打晕后…没有听到女子的声音?”池净只问了这个问题。
“没有…”蓝以墨又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忽地一个被他忽略的事情依稀跳了出来。“…晕了之后手脚好痛…痛醒了…我看到有一点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