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对此刻发生了什么,意识里也不清楚。但他突然就安静下来了,任她摆布。
除了爹娘,没有人这样敲过他的头。爹娘去世以后,再没有人这样敲过他的头。
他有些犯贱地想,她能不能再敲一下他的头…
她在他的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拿走了些东西。他怀里能有什么?…他迷糊地想着,头剧烈地疼起来。
接下来这女人扒了他的上衣。
他本能地一僵硬,身体的条件反射,比他的意识更快地掌控了他的肢体动作,迅速且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在碎碎念着什么他没听清,但抓着她的手竟有莫名的安心。
疲倦袭来,他再次陷入了昏迷。即使昏迷,他也没有放开那只手。
“你说你,好孤独…日子过得很辛苦。”
“想走的路…还是有点凹凸…”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缓慢地,悲凉地,唱着一首他从没听过的歌。听声音距离,她此时应该坐在离他不远的湖边。
想走的路,还是有点凹凸。她的歌让他心里沉甸甸的。
何止有点凹凸呢,他面对的简直是万丈深渊。
“太多的包袱,显的更加无助…在没有音乐的时候…”
断断续续地传来,沙哑并带着穿透力的歌声。
“很想一个人…跳舞…”
她…为什么那么难过?她…哭了吗?
歌声渐行渐远。
他手指动了动。
别走…
…
“跟丢了?”万晟轻轻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神情平静,像在说着今天天气不错。
立身于灰暗处里的身影难掩愧疚地低着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把人跟丢了。
还有上次池净姑娘打扮成老人家出门那天…他心内暗惊池净姑娘易容术之高超,一失神,就发现跟丢了。
“属下失职。”池净姑娘分明是没有内功底子的,难道会比他们这些常年习武的人身手还灵敏么,怎么可能…
“下去领罚吧。”万晟没有看他,视线锁住桌上的两锭白银。
连玉瓶也不知道她怎么来的银子,只说她出门从不让人跟。
她倒是彻底把玉瓶这丫头收买了,难道仅仅用钱?
也不奇怪。钱本来就可以收买人心。万晟轻笑一声。
…
池净是在晚膳时分回到无华院的。
一见到她,蓝以墨和玉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玉瓶匆匆转身去端来一盆热水,“姑娘,先洗把脸吧。”
“嗯。”池净声音有点低沉,情绪很低落。“今晚我不吃饭了,不用等我。”
“好。”看来脸上和衣裙上的几处血迹不是姑娘的,应该是沾到别人身上的。玉瓶松了一口气。
池净从怀里拿出一叠东西,随意抽了两张出来,递给她和蓝以墨一人一张。
当他们看清手中东西时,大吃一惊。
没等他们回应,池净便转身回房了。只丢下一句:“心情不好赏你们的,别拒绝,我懒得说话。”
当晚,无华院里的人辗转难眠,几乎都睁着眼睛直到天明鸡晓。
…
而城里某处客栈,一名正在养伤的男子在沉睡中突如其来地惊坐起来。
是银票!
她拿走了他怀里的银票!
足足十张,每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
“哈哈哈哈。”忍不住仰天大笑,扯动了腹部的伤口,有血从白布里渗出,他却毫不在意。
“哈哈,用钱财足抵救命之恩,所以让我不用寻你了是么。”
低头看着包扎好的伤口,他轻轻地摸了摸额头处,眼里笑意更深。“休想。”
门外有人轻唤:“楼主。”
他收起笑和脸上的柔和,眉眼间换上一片漠然。凌厉的眸子转眼凛若冰霜,冷冷地道:“去查。”
“是!”
第19章 梦境
第二天,池净便病倒了。
她浑身无力,时而如临冰窖,时而如陷火窟,四肢酸痛,嗓子像被烤干似地又渴又疼。
迷糊中她听见玉瓶焦急的声音:“怎么办,姑娘身子好烫,大夫怎么还不来!”
玉瓶拧了条湿帕子给池净额头上敷着,一边坐立不安地向门外张望着。
不一会儿,又听到她在懊恼地碎碎念:“我不该让以墨去请大夫的,以墨怎可能请得来大夫?人家不把他赶走已经很不错了!我真没脑子…”
以墨还为了她出门了?不当万年宅男了?他心里一定很不乐意吧,外面的人八成刁难他,朝他吐口水扔石头,赶他走。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她救他,就像买个宠物回来纯观赏而已。她没那么好的,这样为她不值当。
“怎么办,怎么办…”
“天啊,越来越烫了…”
玉瓶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飘渺,池净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从躯体里被抽离,随时可以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蓝以墨忧心忡忡的声音也响起来:“玉瓶姐,都三天了,姑娘怎么还不醒过来。”
三天了?她怎么觉得才一刻钟不到…
“这两天请了好几个大夫都一筹莫展,没法让姑娘体温降下来,汤药也已经灌了不少…”玉瓶声音里满满的憔悴和疲惫。
玉瓶貌似也是真心地担心着她啊。那以后再赚多点钱,分给她多一些吧。她可不指望玉瓶给她做饭一辈子,以后玉瓶嫁人了,是该有些私房钱的。
池净在一条狭窄的密道里慢慢地走着,一边思考着以后。如果她还有以后的话…
她觉得自己肯定烧上42度了。她又死了吗?不然这灵魂出窍的感觉怎么会那么真实。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着密道墙壁而行,墙壁上有很多凹凸不平的纹路,这纹路摸着很亲切,并不硌手,反而很光滑,像被人时常拿出来擦拭的…
瓷器?木雕?都不对。池净找不出形容词来,记忆里一个物件忽地从她脑里跃出。
龟壳…
走了很久很久,总算走出了密道,黑暗尽褪。
池净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有点熟悉又很陌生的门前,门掩着没有关上,里面有电视的声音。
电视…古代怎么会有电视?
迟疑了一下,她推开门。爸爸正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认真地看电视。
她记得这部连续剧,只是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主演的男主是一个刽子手,女主是一个接生婆,她第一次看到这部电视宣传海报上的彼岸花时,还觉得很贴切。一个迎生,一个送死,花叶永相错。
她站在玄关处正发着呆,妈妈在厨房里探出头来,对她笑着说:“净净,回来啦。傻站着干嘛,洗手去,顺便叫承宗出来吃饭。”
“哦。”她呆呆地点头,没有朝承宗的房间走去,一缕幽魂般来到厨房,看着妈妈炒菜的柔和的侧脸。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啊。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十多年来,她一次都没有梦见过爸妈,她一直觉得爸妈一定因为责怪她,所以哪怕在梦里,也不肯见她一面。
难道她死了,跟父母团聚了吗?池净满足地叹息,那真的太好了。
“来,张嘴,尝尝。”妈妈拿着筷子给她夹过来一块肉。
她把肉咬在嘴里,慢慢地感受着它的鲜嫩,熟悉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五指毛桃炖牛肉。妈妈的拿手菜。”她喃喃地说,眼眶湿湿的。
“好吃吗?”妈妈得意地问道。
“好吃!”池净头一点,忍着的泪便掉了下来。
池妈妈却像没有看到般自言自语:“好吃就好,快出去等着吧,这里油烟味道重。”
池净走进承宗的房间,被子整整齐齐叠着。承宗不在房里,他去哪了?
她走回客厅,发现沙发上的爸爸不见了,厨房里妈妈也不见了。空荡荡的,只剩下电视的声音还在响着。
“净净。”电视里传来妈妈的声音,池净惊恐地扑向电视屏幕。
妈妈和爸爸在电视里,躺在那个出事的山崖底下,浑身是血,从那辆汽车的车窗里艰难地爬出来,身体不断地抽搐着,手脚不自然地扭曲着。
妈妈往她的方向伸出手,眼里全是痛楚和期盼:“净净,救救我们…”
“天啊…”池净捂着嘴,痛哭出声。她颤抖着手,摸着电视里妈妈的手,我怎么救你们,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电视突然黑屏了。
她跳起来,停电了?停电了吗?爸爸妈妈怎么办?
“净净。”这次的声音不是从电视里传来的。她忙转过身来,双眼赤红,脸上还挂着泪珠。
爸爸和妈妈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服,站在她面前,慈祥地笑着看着她。
她上前一步就想要抱住他们,他们却反而退后一步,抬起手来阻止了她。
“净净,不要过来,回去吧。”爸爸说。“照顾好弟弟。”
“弟弟不见了…”池净闻言又是一阵嚎啕大哭,她跌坐在地板上,心脏处如遭万千蚊蚁噬咬,她用力地捶着它,只感到一阵阵无法承受的尖锐的痛。
爸爸摇头,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弟弟的事。“净净,我和你妈妈很好,起码在一起有个伴互相照应,不用担心。我们的死是意外,别再愧疚了,放下吧。”
他深情地看着身边的妻子,妻子也回他一个不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