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修难为 (浮生若朝露)

　　何淼淼观察着身前屏障，发现这一层阻隔不仅挡住了外来者，还挡住了三希暴起发狂时的威压，想来守护石室的同时，亦有防止三希外出之效。
　　想通这点，她稍微心安了一些，静静立在原地不再出言反驳，等待里面有些癫狂的三希自己冷静下来。
　　它在内大喊着天道不公云云，指天骂地许久，随着浑身魔气淡化、消散，才从狰狞中挣脱出来。
　　何淼淼见它恢复过来后，神情失落地坐在平台上，忽然记起柯九所说的祭阵与沾染因果之事，心中默默猜测，这位周大儒会不会就是当初以身救世的九十九名大儒之一？
　　还未等她多想，三希忽然哑着嗓子再次开了口：“《红尘经》是主人为拯救世间生灵所书，你们要拿走也可，只是要发下道修的心魔誓言，保证功法不会用来换取利益。”
　　三人闻言都有些惊讶，没想到三希发狂之后忽然转了性子，不再有为难他们的心思。
　　还未等何淼淼、子珅开口，激动无比的柯九先一步指天发起誓来，“晚辈柯九，在此发下心魔誓，得到《红尘经》后绝不以此换取利益，只传于爱女修习，助她脱离魔障。若有违背，天雷加身不得好死！”
　　何淼淼、子珅这才知晓，原来柯九不顾一切杀人献祭都要进得此处，为的竟是自己的女儿。
　　三希倒是无所动容，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看向何淼淼与子珅，示意他们发心魔誓。待两人各自保证不以功法牟利，三枚一模一样的青色玉简从屏障中闪出，稳稳浮在三人身前，泛着点点灵光。
　　何淼淼双手接过，探入神识往内一扫，只觉里面字字玄妙无比，从第一重到第六重越来越晦涩难懂，但能领悟的部分的确让心神为之一震。
　　她不敢多看，以免影响到自身功法，赶紧从玉简中抽回神识，与子珅一起重重朝着三希一拜，“多谢前辈传功！”
　　而柯九已是喜不自胜，面上笑容收都收不住，眼中两行泪刷刷往下流。他噗通一声跪在屏障前，狠狠磕了几个头，颤声感激不已，“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三希对三人的道谢毫无反应，还是那副沉痛又肃穆的样子，冷冷开口道：“既得了功法，就算是我家主人的半个传人。日后你们要行善世间，不可肆意作恶。还有一事望你们记住。”
　　三人连连点头，听它不疾不徐地道：“主人以身救世的同时，犯下不可饶恕的滔天大恶，你们在世间行走历练，若遇上沧澜界修士，或自称巫族者，无论如何都要以礼待之，决不可伤及性命。”
　　何淼淼心中一惊，只觉自己隐隐摸到了什么，直直看入三希的眼，冷声询问道：“敢问前辈，这是为何？！”
　　三希根本不在意她此时的无礼，双眼空洞地答道：
　　“御魔大战将败时，主人发现光有《红尘经》已不足以救世，于是潜心钻研，悟得‘仙祭转乾坤’大阵，以九十九名炼虚大儒性命扭转此界命运，使得魔物转移至……转移至邻近的沧澜界。”
　　“当时的沧澜界由巫族当道，正值鼎盛之际，只是魔物凶悍难挡，最终……他们亦是不敌。后来，他们牺牲全族、牺牲整界生灵才换来安宁，使沧澜不曾被魔物占领。”


第707章 十万年前
　　三希半透明的双手挡住满是愧疚的脸，呜呜咽咽痛哭出声，只是它整个灵都是透明的，三人的眼神穿过手掌，还是能将它痛苦的表情看清。
　　它与周大儒心神相通，原本是至情至善的守护灵，因十万年前的那件事存了心魔，又加之沾染上因果，整个灵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对世间生灵的善意，让它无法接受周大儒拿沧澜界挡劫的大恶，可对昊天界的归属感，又让它只能全心全意支持主人的决定。
　　何淼淼冷眼看着它痛哭，心中很是为巫族的命运不平，凭什么昊天界遭到魔物化神入侵，最终受难的却是沧澜界？拿一界生灵换另一界平安，这样的事真能称得上善么？
　　“前辈还是不要哭了，事后的悔恨，一向最是无用。”
　　何淼淼冷漠的声音惊醒了三希，或许是她说话太过无礼，让三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哽咽了一阵才断断续续道：“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事后的悔恨最无用！若真难过至此，何不以死谢罪？若不想死，那就跨过这条坎，尽全力与心魔一战，哭哭啼啼算什么？”
　　何淼淼想到逝去的大巫努尔，想到面上清冷实则柔和的穆萨，还有那个敢于舍命为她引开妖兽的穆娜……
　　他们如今顶多修炼至五阶，然后静静等待寿元到头的那日，带着一身残余不多的巫力，像努尔以及从前的每一任大巫那般消失不见。
　　只因十万年前，他们的族人被昊天儒修用来挡了劫，为了不让魔物彻底入侵沧澜，他们付出的代价实在难以想象。
　　于巫族而言，那一劫是生灵灭亡，是传承断绝，是飞升之路关闭再无法进阶。所以，三希痛哭流涕有何用处？悔恨交加有何意义？
　　“你！你是沧澜修士？”三希的灵识与威压一样透不过石室大门，无法感应到三人的气息，它跃下石台扑到无形屏障上，睁大双眼死死盯着何淼淼看，“你是巫族人？”
　　“我不是巫族人。”何淼淼任它打量，压制住心头不平，尽量让语气恢复如常。“前辈既然知晓十万年前的事，那可否告知晚辈，巫族究竟是以什么法子驱走魔物？”
　　“原来不是……”三希明显松了口气，随意坐在屏障边的地上，缓缓开了口，“我只知道他们是与五灵家族联手，具体如何，倒是不大清楚。”
　　子珅闻言忍不住往下走了几步，来到石阶的最后一层，看着三希的眼中隐有怒意，“原来你家主人害的还不止巫族！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子家的族地，正是在那之后封闭，从此流落下界的子家人再无法归去。可这话，子珅却无法当着它与柯九的面说出口。
　　“这都是魔物的错！不怪我家主人！”
　　三希再一次激动起来，“是魔族降下分身，是魔族想要入侵修仙界！没有主人以阵转劫，巫族迟早也会灭亡！还有五灵，他们几家本就该为诸天万界而战！这是他们应做的事！”
　　“凭什么？你们儒修口口声声仁义道德，拿旁人抵命时怎么不提这些？！简直虚伪至极！”子珅被它理所当然的态度气得双手发抖，再顾不得对方是炼虚期灵物，大声怒斥起来。
　　何淼淼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三希的话像是一根线，拉着这根线，有许多家中长辈都未弄清的事，被她与子珅从深水中拖上了岸。
　　沧澜历远古初期，流落在沧澜界的子家族人发现岁星、荧惑二界关闭，无法回到族中的他们，只能留在下界建立起新的族地。
　　而远古初期距离太古巫族末期究竟有多久，至今都无人知晓，所以那一时间子家族地发生了什么，巫族人发生了什么，同样是未解之谜。
　　也是在那时候，不爱出世的龙族——神氏，再未踏出过辰星界半步，从此诸天万界再无真龙现世。可他们究竟为何封闭了族地，同样是无人知晓的隐秘。
　　十万年前，这四字似被诅咒过一般，与之沾上的一切都没有好结果。昊天界大战，沧澜巫族几近灭绝，五灵家族隐世不出……
　　唯有涂山氏。
　　涂山一族正是在远古初期建立，几乎就在子家新立族地的同时，于沧澜中部小青丘打起了九尾灵狐的旗号。
　　从此，“皇族”昌盛至今。
　　沧澜隐在迷雾中的一切，渐渐有了真实的颜色。何淼淼似乎看清了什么，又似乎多出一些困惑，她静静看着子珅与三希争执，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三姐？”子珅听到她叹息，立刻停止了发泄般的怒斥，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三姐，我不跟它吵了，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默默无言的柯九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不想参与到这些不该参与的事中，听到子珅这话赶紧出言跟了一句，“对对对，何三道友，我们还是快些离去吧。”
　　何淼淼看着再次进入癫狂状态的三希，不愿再与之多言半句。赠功之恩，她本该抱着万分感激的心以全力回报，可谁知事情的全貌竟是这般不堪，连得到《红尘经》的喜悦都被冲淡不少。
　　“三希前辈……多谢。”
　　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真心实意地抱拳行了一礼，她不想沉迷在往事中，更不想去恨十万年前就已死去的周大儒。至于三希，长长久久活在无法忘怀的罪孽里，本就已是极大的责罚了。
　　何淼淼、子珅跟在柯九身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石阶上方走，很快远离了平静下来之后有些呆滞的三希，它默默靠在屏障边，双眼毫无神采，静静目送着三道背影远去。
　　三人很快回道第二层石室，至于三希守着的另外两件宝物，谁都不曾再提及。
　　“二位道友，从这里上去，站在最高层的石阶朝顶壁一跃即可出洞天。”柯九对着他们行了一礼，肃了脸低声保证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在下出去就会忘掉，绝不会有第四人知晓。二位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