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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 出版完结+番外 (画骨师)


  扮书生柳梦梅的小旦拖长了唱腔:“小生哪一处不寻到,你却在这里。”
  那声韵婉转绵润,起伏间尽是丝丝入扣的情意悠长。凡人的春闺梦,比起庄周戏蝶来,也不遑多让。原本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在梦里邂逅,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他却说,我找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在恰到好处的此间,和你遇上。
  临渊掩着嘴角,凑过来对我重复道:“我已经找到了。”
  这景应得恰到好处,我低下头去,摸摸吃得圆鼓鼓的肚子,觉得很圆满。
  躺在客栈单薄的木板床榻上,看月影慢慢浸过西窗,许是吃得太饱,竟难得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抬起腿踢了踢墙壁,想问问一墙之隔后面的临渊睡了不曾,孰料一脚下去,隔壁顿时传来阵惊天动地的响动。杯盏哐啷落地,椅子翻倒的动静和木板脆裂之声交织起伏,令人难以想象小小一间厢房里,会是怎样兵荒马乱的场景。
  我惊得寒毛根根倒竖,出什么事了?他是不是有什么危险?赶紧翻身下地就往外跑,刚拉开门栓,却见临渊正好端端站在廊下,怀里还抱着床忒厚实的棉被,满脸平静无辜:“我床塌了。”
  我:“……”
  “你把床都踢散了架,我今晚总不能睡地上,只好过来借宿。”
  我缓了好一会儿,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捂着胸口悲凉道:“你在把这张不知招谁惹谁了的床压塌之前,做的一番铺排也确实算得上可圈可点。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没小二上来问个究竟,想必整间客栈的活口都已经被瞌睡咒给放倒了吧!”
  他无所谓地笑笑,完全无视我的错愕,径直登堂入室。一派理所当然的姿态,将手中被褥丢在榻上仔细铺好,还坐下拍了拍:“唔,仿佛比我的那床被更绵软蓬松。
  “你这间屋的床太大,一个人睡横竖都空得慌,正好匀出半张来给我。”

第六十章 落翅影
  作为一只天性保守的涂山狐,当下顿感纠结。
  肌肤之亲这个事,其实我并不排斥。既然两情相悦,便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的因果。何况如今我俩之间,并不止于口头山盟,有了玉谱婚约,在奔放的仙族眼里,早就已经可以想怎么不可描述就怎么不可描述。
  但是太突然了。
  他不紧不慢褪去外衫,身上空荡荡虚掩着一袭绀碧中衣,弧度优雅的锁骨若隐若现,肩胛流线似雪峰峻峭,再往下全是不可描述的部分。不得不承认,当真耐看得很。俗话说的金玉其外,大概就是指的这副姿容。令人忍不住好奇,沿着合襟的交领将目光继续深入,会将怎样旖旎的风光一览无余。
  猛然回过神来,架不住一阵晕眩。难道我对临渊——居然已经有了这么不可描述的想法?这个发现让我不禁开始怀疑人生。
  看来做了凡人以后,不仅灵识退化得厉害,连定力都漏洞百出。狐族天性的好色有增无减,灵兽应有的矜持却荡然无存。太丢脸了,这么的没羞没臊,若不及时扳住,保准要被他取笑个万儿八千年。
  好在这厮似乎还无所察觉,自顾跷着长腿往枕上放松仰倒,慢悠悠说:“幼棠,过来。”
  我全身的血都冲到脑门,咬咬牙,豁出去了,不就是抵足而眠么,有什么了不起,谁怕谁。雄心壮志积累得差不多,挤出来的话却比蚊子哼哼大声不了多少:“那个……我半夜容易口渴,起来喝水怕是会吵到你……呃,我要睡外面。”
  生怕他不同意,又紧接着底气不足地续道:“作为一个鸠占鹊巢的借宿者,要懂得客随主便这点基本常识。”
  “我不是客,是你夫君。”话罢不紧不慢地往里挪了挪,勉强将床沿外侧空出来窄窄一片地方,歪着头想了会儿,道,“不过既然你想睡外边儿,倒也不是不能通融。反正以你现在这具凡人的身骨,就算睡在大门口,我要缩地成寸把你抱过来,也费不了多大事。”
  事已至此,为了维护我涂山的颜面,要相信自己的定力,狐定胜天,必须不是盖的。故作镇定躺上去才发现,我那床棉被竟被他铺在榻板上当成了褥垫,也就是说,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俩只能同盖一张被子。
  论不要脸,我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一千来岁的段位跟两万多年的经验,天差地别,彻底没法比。
  我生平头一回和一个男子同床共枕,双双衣衫不整,且这男子还是我未拜堂的心上人。漫漫长夜,长得望不到尽头。良久,才敢试着略动一下,往外挪了微乎其微的半寸,见里面没有动静,再接再厉又加半寸。
  第三个半寸尚未得逞,忽觉重心不稳,腰背一空就要翻滚落地。还来不及惊呼出声,整个人便被一把捞过,严严实实裹在衾褥中,往里带去。
  这个缩地成寸,缩得忒彻底,我被他整个抱起来放在身上,相对交叠,拥紧至一丝空隙也无。
  与此同时,一把醇和绵软的嗓音低低响起:“你今晚,是打定主意要睡在床边的脚榻上?”
  我干笑一声:“没……不是,我口渴了,想去倒杯茶来着,一时没注意动静大了点。吵着你了?真是对不住……”
  “正好我也有些口渴。水族的传说里有个典故,叫相濡以沫,要不要试试?”
  他躺在床角,任我压着,一只手从腰间环过,另一只手却沿着背脊蜿蜒而上,炽烫的掌心贴在我脑后玉枕穴上,又堪堪向下滑至颈窝,用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那方寸间的一小块肌肤。我觉得很燥热,灵台仅剩的几分清明早已被搅和得荡然无存,全是天旋地转的重影。这么浮浮沉沉的当口,却没来由想起他在月下抚琴的模样,指如白玉,轻拢慢捻抹复挑,何等温柔笃定,迂回又从容。
  鼻息暖热,拂在额角,薄唇似花瓣轻柔,开始沿着眉梢辗转到耳垂。我呼吸一窒,赶忙将眼睛闭上,满心不知所措,当真慌乱得很。
  唇舌的吮舐带来一阵陌生难耐的焦渴,像疯长的藤蔓一样沿着四肢百骸肆意蔓延。不知何以浇熄,只能生涩地将他缠得更紧一点。
  原来,相呴以湿,是这样。相濡以沫,是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才微喘着意犹未尽地分开。
  身下垫着的胸膛很温暖结实,那碧色薄衫上也不知熏染了什么香料,霜雪般清冽的味道混着几丝松柏草木的气息阵阵传来,氤氲了整个帐幔。
  我将脸埋在他肩膀,轻轻嗅了嗅,只觉心中很是平和安宁。左右挪来挪去,换过好几个方向,才终于蜷起身子调整出个舒服点的姿势,准备沉梦一场。
  临渊微张开眼,缓慢地深呼出一口长气,声音微哑:“我本来只打算抱着你睡一晚。你要是再乱动,我就……”
  我困得厉害,随口喃喃应道:“就怎么?”
  他顿了顿:“我就彻底睡不着了。”
  这么一说,我感到很过意不去,自觉这番扭动稍显频繁了些,遂抿着唇抱歉地解释:“唔,我睡觉其实一向都很老实,睡着了就不动了……方才是老觉着有什么东西杵在腿边,你睡觉还带那么大块玉佩?摘了吧,太硬硌得慌。”我隐约记得在龙宫时,他腰间常挂着块云头如意形状的墨玉翡翠,无事时握在手中把玩,几乎从不离身。
  迷糊间窸窸窣窣往他腰间摸索过去,手刚伸至一半,腕子就被他擒住,不轻不重地牢牢扣在小腹前,再也不能往下移动半分。
  茫然地睁开眼,他却用另一只手突然捏住我下巴,无奈中又带些气恼,一字一字道:“幼棠,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胆子原来有这么大。”
  我实在不明白他这种莫名其妙的结论究竟怎么得出来的:“明明是你自己把床弄塌了,非要过来蹭铺盖,还……”
  话没说完,他竟好意思突然翻身,把一上一下的位置给瞬间掉了个个儿。我还想再挣扎一下,把这笔糊涂账好生掰扯清楚,结果是直接给稀里糊涂地压平了。唔,也不是很平,玉佩仍旧很硌很硬。
  我被硌得英雄气短,一个把持不住,唇角虚弱的嘤咛便溢出半声:“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还不行吗?”
  不知被哪句话给刺激到,临渊白玉般的耳郭开始发红:“你不是一向说我小气得很,我这人别的缺点都不大明显,就只没什么度量,想来想去,还是要和你好好计较一下方说得过去。”
  我很茫然:“那你打算,怎么个计较法呢?”
  他垂头望着我,默了那么不长不短的一瞬,眼神似浸在深井里一弯皓月。那月影一荡,我只觉下唇微痛,这么着醒悟过来,方才自己是作了个什么样的死。他答得干脆且利落,隐晦又直接:“大概……先把体内的洪荒之力疏通一下吧。”
  最后一点困意也被驱散得无影无踪,我望着头顶上一汪湖水般平静的天青色帐幔,脑子仍旧迷糊,双手却自然而然地拢上了他的背。他呼吸的频率比以往急促些,听得人心慌意乱,又有缠绵难解的况味。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想明白,身为一介凡人,原是没必要苦苦天人交战的。七情六欲如逆风之火,比洪荒之力尤甚。人未必能胜天,便是胜了又怎么样呢,春宵苦短,且顾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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