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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 出版完结+番外 (画骨师)


独自面对应付不了的天劫,用不连累涂山的方式,寻一个远远的去处灰飞烟灭,是我一早就想好的结局,尽管中间意外生出这一段阴错阳差的枝节,末了还是殊途同归。
龙君曾经说:“努力去改变自己不能接受的事,它就会换一条道路。”但能轻易被改变的,就不叫天意。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并不是难过,也没有孤立无援的感伤,反倒有点欣慰。还好他走了,走了就安全了。这么厉害的天雷,何必误伤无辜。他已回到他的故国东海,从此继续做万众簇拥的龙君上神。只是可惜以后再听不到那么多好听的故事。
所谓天劫,一旦劈下,不落在应劫者身上誓不罢休。渔船被顶在浪头上起伏颠簸得厉害,汹涌的海水倒灌进来,浇得人睁不开眼睛。滔天浪翻,樯倾楫摧。那雷火却依旧不依不饶,巨大的火球从四面八方朝船身袭来,电光石火,砸透舢板直穿深海。
费劲钻出兜云锦,顶着透骨凛冽的飓风往船舱外爬去,原本在舷舱两侧翻来滚去的雷火突然变得稀疏,容我留下一点喘息之机。转而又觉得不对,落下的雷火赤焰虽少了,响动却仍狂骤不减,那些雷都掉到哪里去了?
抹掉一把湿透头脸的水珠,仰头朝海上极目眺望,顿时惊得站立不稳,直接滚出内舱摔在甲板边沿。只见一条遮天蔽日的巨龙浮动于天幕,盘曲的身体卷成一面很大的屏障,华盖一般遮挡在半空。
龙身上的浅金鳞片在乌云中闪耀着点点亮色,似迷梦中羸弱的光芒,不管在浓云中潜得多深都熠熠生辉。是龙君!他并未食言,也绝不是一走了之。他没有办法说服闻仲偃旗息鼓,只能硬生生以身代承,化出原形挡在渔船和天雷中间。天际雷电如织,交错成一片晦暝的火网,每一束火轮都被龙盘曲的身体遮住,只剩下零星电光散落在渔船四周。
见过那么多次龙君的原形,唯独这次却与以往不同。细看去,前肢肋下还生有一双飞翅,其翼若垂天之云,若彻底伸展开来,身长恐怕足有千里。
寻常的蟠龙绝不是如此模样,唯有应龙才能化生飞翼。眼前这一条,肋生双翅,鳞身棘脊,利齿森森,颈细尾长,竟是传说中万劫不死的应龙。

第十四章 天地一炉
  我所知道的唯一一条应龙仅存于上古时期,曾奉黄帝之令讨伐蚩尤,在禹治洪水时,神龙又以尾扫地,疏导洪水而立下救世奇功。按年纪来算,定然不是眼前的龙君。难道他竟是洪荒以来,第二条修成应龙之身的龙么。
  应龙是龙中之龙,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滴为雨泽。寻常灵物被天火蹭到一点就能烧得魂飞魄散,他却接二连三挡了数不清的赤焰雷还能若无其事。这尊上神,远比我之前所以为的还要尊贵神通,相比之下,越发自觉轻如鸿毛。
  怒海惊涛,赤焰熊熊,烧得天地共为一炉。
  有增无减的万钧雷霆激得应龙生了怒气,清啸一声踏碎云霄,朝着雷火最密集的方向拧身,猛然一个摆荡。
  神龙摆尾,威力足以横扫万里,地裂山崩。没有被雷劈散的渔船,险些被他扫起的滔天巨浪绞碎。
  闻仲那厮大概也没料到龙君发起脾气来这么气势惊人,一时偃息了雷鼓。
  危险暂时远离,我悬着的心却半点松不下来。龙君已活了两万多年,见多识广,不可能不知道天劫是怎么回事,何必应承下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苦差去强出头。冒着生命危险不说,就从他曾经同东皇结下的那么大梁子来说,跟天族有关的一切自然是避而远之为好,这一来恐怕还要变生龃龉。他究竟为什么要为一只素昧平生的笨狐狸这么做?绝不可能是图区区一斛明珠或收一个仆从。
  有个大胆的念头突然从脑子里冒出,压也压不住。这难道是……姐夫?他对云门的少年往事那么感兴趣,又对封闭千年的涂山了如指掌,还认识哥哥。只有这一个解释略说得通,他是看在早夭的旧爱分儿上,愧屋及乌,才挺身而出补赎往日亏欠。
  可听说云门恋上的那条是苍龙,青鳞,无犄角。龙君不光头角峥嵘,连飞翼都修出来了,满身鳞甲片片浅金,眉心青海波佛印深邃如碧,是条如假包换的应龙。千头万绪,扑朔迷离,被雷声轰得嗡嗡作响的脑瓜早乱成一锅糨糊,左思右想都琢磨不通。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过来,或许当时内心深处里,并不希望他真的是那位“姐夫”。
  正在怔忡间,龙君收拢飞翼,将龙形略缩小几轮,自云端降下船头,将破破烂烂的船尾压得高高翘起,狰狞口齿猛地凑到面前:“你到底,造了多大的孽?这不是普通的千年劫!”
  我这一下更转不过弯来,搜肠刮肚回忆在区区不满千年的岁月里,身为一只连家门都没迈出过的普通单尾狐狸,究竟能犯下什么罪大恶极的过错,惹出滔天雷劫。
  反省无果,只得战战兢兢摇头,刚要开口劝他离开这是非之地,身后忽传来一阵异动。我茫然回过头去,瞪大眼睛看见那团软趴趴丢在角落的兜云锦,从中袅袅升起一股白烟,须臾化作一只东倒西歪的白毛折耳狐。
  将要散尽的白烟后头响起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两个天劫来得这样凑巧——大概闻仲觉得跑两趟太麻烦,正好我与涂灵凑在一处,就顺手一道劈了。”
  “大……大垂?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折耳狐狸抖擞了一下乱糟糟的毛,一瘸一拐蹭过来瞟我一眼,又对怒目而视的龙君草草拱手,施施然行了个自以为倜傥周全的见礼:“请叫我的大名,涂青岚。”
  龙君凝眉不语,轻哼一声捋了捋髯须。
  我以爪捶地,近乎咬牙切齿:“好大垂,你回回坑我都坑得那么及时,前后拿捏得一丝不错,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简直难能可贵啊!”
  大垂比我略年长一些,狐龄整一千五百岁,按灵兽五百年渡劫一回的规矩,算来也到了有生以来第三轮天劫将至的当口。
  都说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事,但这么个遇法我却着实半点高兴不起来。
  毕竟身在龙君船上,东海又是龙君的地盘,作为不速之客,好歹也要给个交代。他自顾两头解释:“我是想挑个最合适的时机突然现身,给你个惊喜……”又对龙君道,“那什么,涂灵毕竟是我涂山的少主……”
  这面子给得太不合时宜,连我都不敢尽信。当年在涂山追着我嘲讽不休,口口声声单尾破狐狸不配做狐帝之女,到了外面竟肯转脸认我做涂山少主,他究竟是不是方才不小心蹭着点雷火,脑壳被劈出了毛病?
  按大垂的说法,原是一早察觉我要逃婚出走,毕竟多年冤家,哦不,多年同窗一场,又担着同宗同族的情谊,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想尽办法偷摸跟了出来,乃是个护主之心。我却觉得,他约莫是担心我一走了之,涂山最垫底的废柴之首就成了他,出于那点不便明说的私心,干脆以龟息之法将原身凝成一缕气机藏于兜云锦内,借着我的手被哥哥一道送出了天罗结界。
  至于他口口声声为着要保护我而来,又为何在积石山遇险时没有及时出现,大垂解释为他功法不精,一路上睡得太沉,实在挣不脱兜云锦束缚,以致错失了共患难的良机。
  我尴尬地掩面掉过头去,顿感无颜面对龙君。真是狐生何处不相逢,长使英雄泪满襟。
  龙君弄清楚来龙去脉,再好的涵养也按捺不住:“你们把本座当避雷紫金梁使?好大的胆子!”
  刚要出口的劝和之言,又被他吹胡子瞪眼给堵了回去:“本座只答应了替你料理天劫,并没包括他的。”
  大垂对龙的偏见与涂山族众一脉相承,当即握爪成拳敲了敲自己的胸脯:“一人天劫一人当,本公子堂堂涂山九尾灵狐,又不是只有一条尾巴的小丫头,用不着旁人多管闲事强出头,否则何必在这当口现身?”
  冷眼打量大垂公子那对至今都软绵绵立不起来的耳朵,被这雷火烧上一圈,还不外焦里嫩。事已至此,再不济也该站出来表个态了。
  遂吁出一口长气,端正对龙君作了一揖,用磕磕巴巴的人语阐明心迹:“大垂的出现实属意外中的意外,情况演变成这样实非所愿,并没存着要算计龙君涉险的卑鄙心思。我再不济事,法力好歹也比大垂强出那么一丁点儿。再者说,身为涂山少主之一,必须肩负起保护族人的责任,接下来这烂摊子,就由小狐替冒失尾随上了渔船的涂青岚一并承担了,不敢再连累龙君。”
  龙君半眯着眼听完,未置可否。大垂见好不收,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末了被龙君一指:“驾云会不会?是男人就跟本座上来,自己的雷自己担着!”
  闻仲大概觉得机不可失、不宜久耗,又怕这么拖下去越发枝节横生,决定速战速决以完此债,又一鼓作气打下漫天雷火。
  大垂顾不上斗嘴,忙拈起颠三倒四的驾云诀,还没升出三尺高,就被中了天雷彻底坍塌的船舱横梁正正砸中后脑勺,一声没吭摔在甲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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