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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 出版完结+番外 (画骨师)


  我简直失笑:“我都不是真爱了为什么还要成全他,我就是喜欢看他痛苦啊,因为我不是真爱啊。他伤成这样,究竟是谁造成的?他遍体鳞伤差点死在黄泉海时,你在哪儿?他被白泽押上昆仑墟定罪时,你又在哪儿?你有什么资格来和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讨论什么真爱不真爱?”
  连声诘问被吹散在风雪里,无人相应,只撞得我心口生疼,隐隐生起不祥的预感。
  她清清脆脆笑起来:“那好啊,我们讨论点别的。你有本事帮他渡天劫吗?”
  龙生来高华无双,然而劫难也比任何物种来得惨烈。别说临渊早已不再司神职,就算还是东海龙君时,也是听调不听宣,修为再高也只能位列散仙游龙。
  散仙中的上仙,在野不在朝,身份很微妙。这就意味着,应龙也是要渡天劫的。
  夜来掰着手指头算给我听,还有不到一年时间,临渊将面临一轮雾露乾坤劫。
  以他如今这般情状,别说这么酷烈的天劫,就算普普通通的雷劫恐怕也够呛。而被囚在空琴山法力全失自身难保的我,还能再为他做什么呢。
  照夜来所言,她已说服东皇,将如今毫无威胁的临渊带上昆仑墟,条件是设法替他挨过那轮天劫。临渊终究是鸿钧老祖口里的天极帝星,就算已经变得迷迷痴痴,搁在眼皮底下圈禁着,终归放心一些。
  我疑心夜来诓我,雾露乾坤劫岂是随随便便说担待便能免了的。东皇再大的胆子,也不能擅自干涉天道。
  可她接下来告知的一切,彻彻底底碾碎我最后一丝渺茫希冀。
  昆仑神宫太华山谷地,供着当年妖巫大战时,被东皇从巫族手里抢来的圣物玉珑台。那东西据说是万年玄冰中开凿出的玉魄所造,极阴极寒,能抵一切天雷荒火。若想让临渊毫发无损地挨过这轮天劫,只能将龙形盘于玉珑台上,或可幸免。
  “你若不舍得,那就看着他死喽。我得不到的,没人能得到。”
  彻骨的寒意冻住我浑身血脉,攥紧了拳,大口呼吸了好几下,呛进满腔风雪,才终于吐出轻飘飘却又无比沉重的四字。
  “如你所愿。”
  “这就对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倒耽搁我在这破地方多费半天口舌。”
  我没有力气再和她斗嘴。拔出被大雪埋至膝盖的脚,跌跌撞撞朝山洞走去。我还要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
  她追上来。
  “涂幼棠,我还有句话送给你。”
  “你自己留着吧,我不想听。”
  “你非听不可。”夜来提着曳地裙摆拦在身前,“得不到没什么,守不住才丢人。”
  我胃里一抽,满心烦恶,几乎弯腰欲呕。
  临渊走后第三天,风雪才稍霁。我将石洞内的每一寸都细细抚摸了一遍,独自离开了空琴山。
  这也是夜来的条件之一。她不希望我继续留在这个和临渊长久生活过的地方,最好消失得干干净净,谁也找不到,以免节外生枝。临渊挟在她手,她拿他的安危做筹码,放言我只要敢再出现在他面前一次,便是玉石俱焚。
  事已至此,任何要求,我都只能答应。
  但她说,不用留在空琴山受苦,也是她心怀仁慈力劝东皇,留给我的、最好的免罪结局。
  山谷里的水晶菩提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石洞外的海棠花虽幼弱,也渐次成林。冰雪煮出的茶很轻软,松枝烤出的果仁焦脆香甜。这里其实一点也不苦。
  可她怎么会懂呢。
  临渊失去灵识后,记性一向很短。他大概很快就会彻底忘记我,又或者可以把任何一个悉心照拂在侧的姑娘,认作“幼棠”。我没有别的所求,只希望夜来能善待临渊。让他免受惊苦,就算永远神识不清,也要平静安稳地活下去。长长久久,不死不灭,寿与天齐。
  怀着这个伤感的念头,我去往凡世,漫不经心地独自度过了很多年。朝代几度兴衰,但我只一心流连临安如梦风烟,因此不断重回这个时代。如果神仙的生命也可以选择,我宁愿反复停留在和临渊最初的那些岁月。
  待的时候长了,便知道有些预言,只不过留给痴迷之人一线渺茫希望,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西湖水不会干,雷峰塔也不会倒,永镇塔底的白蛇,其实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娲皇和伏羲的后人,尚且落得如此结局,我还有什么好于心不甘的呢。
  若知一切有尽处,何以执斯念不悔不悟?世间本无地狱,烈火焚身,刀斧之痛,不过都是自酿自饮,予取予求。
  那日路过西湖旁的老字号“御清斋”,店家新做好一屉点心,唤松仁龙须酥,热腾腾地叫卖兜售。凡世的松子仁,第一口便甜得发苦。捧着那糕点慢慢蹲在街心,不敢让眼泪流出眼眶。
  身边尘烟如织,脚步纷杂。一精乖小童奶声奶气拽我衣袖:“姐姐姐姐,你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茫然摇头,将那包点心送给他:“姐姐弄丢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心里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童抽抽鼻子:“那就去找啊!光蹲在这儿难过有什么用?不管找不找得到,连试都不肯试,怎么知道结果?”
  凡世五个甲子,天界方满一年。我夜观天象,见那雾露乾坤的劫数终于有惊无险揭过,决定再去一趟太微垠。
  只有彻底忘记一切,才能在临渊迎面走来时,真正做到视而不见。否则我怕,万一哪天实在忍不住,想再看他一眼……夜来说得出做得到,只这个念头,就足够害死他。
  自从我离开涂山,患兽便被哥哥还给了重楼。如今迎在门口的,还是那醉醺醺的熟悉面孔。
  重楼什么也没多问,径直将我带去那挂着孔雀明王法相的石洞,结界护法,洗骨伐髓。
  五识全开,幽幽梵音顿起。
  “无染著嗔恨愚痴之念,心念住于三昧定意、恒常处于无为寂静,一切智慧通达无碍。”
  我竭力忍耐,以吐纳之法自行运转,却压不住胸中烦恶愈盛。
  “安住于空、无相、无愿三解脱门,不假造作,不起妄念……”
  喉头泛起腥甜,终于忍不住,满口血吐在前襟。
  重楼见此状,说道:“幼棠,算了。”
  “不,我还可以坚持……”
  “你怀孕了。”
  瀑布声轰隆如千军万马,将灵台搅得一片混沌。我以为自己听错。
  “……什么?”
  “如果一定要勉强,你或许会失去这个孩子。随意斩龙会遭天谴,误伤龙子也一样,恕孔雀未敢擅造此孽。这孩子,是敖临渊的骨血吧。”
  我茫茫然把手轻放在腰腹间,感觉很神奇,又有种奇异的安定。
  临渊已离我远去,这胎儿却不知是何时悄然而至,安静藏于母体,仿佛一种神秘的连接。骨中分出骨,血中生出血,是生生世世也无法斩割的羁绊牵连。
  可如果,如果这孩子的存在被天族知晓……我不寒而栗。
  重楼似一眼望穿我心中所想,蹙眉道:“当年一剑斩杀迦楼罗的涂幼棠哪里去了?为什么一定要躲呢?退让总有尽头,今天她敢直接上空琴山抢人,你拱手相让了;再过一阵,她要你把孩子交出去,母子永世不得相见,你也肯给吗?”
  “你说得对。”
  没有人应该走被安排好的道路,若无自由,清净亦是枷锁。所谓永生不死的仙家岁月,不过是漫无止境的折磨。
  一切痛苦和灾难的根源,都在昆仑墟。我再怎么忍让,也不可能靠委屈就能求全,终究难逃阴晴圆缺。
  毁天灭地又怎的,三界众生与我何干?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所谓历史向来由胜者书写,正邪之分也不过由赢的那方决定。谁强谁的话就是道理。那么不要管对错,只做自己想做的。一念入魔,妖心炽盛,眉心轮渗血一般慢慢浸染成了赤红。
  我辞别重楼,直奔南海而去。
  劝反苍凛,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尽管也不容易。
  东海如今归苍凛暂摄,我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东海短短数百年内便已几易其主,那前三任龙君,现今如何?”
  青龙神广仁战死、白龙神临渊被囚、黄龙神琰融被软禁西海。若再继续放任东皇弄权,屈服于此淫威之下,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
  说服父兄,也是同样的道理。
  凤凰龙祖相残而死,烛龙惨遭设计被逼羽化,迦楼罗入世,孔雀成魔,龙凤二族几乎凋零殆尽,东皇犹不知餍足,对涂山几次三番的施压挑衅,已经足以昭示包藏的祸心。
  一个人独揽大权太久,难免耐不住寂寞,动不动心血来潮众生就得遭殃。
  是时候纠正这一开始就不应该纵容的错误了。
  第三回踏上昆仑墟,再不同于前两次服罪之姿,身后盔明甲亮,旌旗如云。
  神宫看大门的,还是老熟人开明兽,他睁只眼闭只眼地,只作瞧不见,往立柱旁让了让,便通融过去。
  须发皆白的上古妖皇,整张脸皱得完全看不清表情,中气倒很十足:“你们干什么?”
  我朝身后望了一眼,站有涂山氏、霜满天所统霜狼氏与有熊氏、锦芙携玉琼川鲤族、新任夜叉王小春空麾下的北溟海夜叉、南海水族、西方昊天、穷奇英招统率的四夷魑魅以及魔君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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