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骇然回头,“君上,大事不妙……”话没说完,宝座上的人便匆匆跑了出去。
紫气从何而来,云月当然知道。渊底都是平平无奇的水族,没有任何一个有能力让渊水变色。唯一的解释便是长情那头出事了,如帝王降世、圣人出山,每逢骤变自有异象出现。
他心里急,百步一瞬的速度便到了碧瑶宫前。等不得去敲门,扬手便推开了宫门。奇怪得很,里面并没有什么异常,床上的人好端端躺着,但因他闯进来的动静太大,折断了门栓,断木咔地一声落地,将她惊得坐了起来。
“云月?”她睡眼惺忪,“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凝眉打量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来。可是没有,她的表情一片茫然,还是原来懵懂的样子。
他垂眼看了看砸落的门栓,“长情为何要插门呢?我记得我走时,你已经睡下了。”
长情哦了声,“总有人走动,那些小鱼小虾像是怕我跑了,不时进来看一眼,吵得我睡不着……”她说着,又换了副面貌,斜斜往下一躺,一手支头向他浅笑,“你去而复返,难道也怕我跑了?既然这样,何必搬到排云殿去呢,就陪在我身边,一刻不离左右,岂不是更好?”
第24章
很多记忆一一归位,但不可否认,她仍旧是麒麟玄师的意念幻化出来的怪物。寄生在王气中,悄然养精蓄锐,连个人都算不上。
再忆峥嵘,不堪回首。月火城曾经夹缝中求生,当年四面楚歌,龙凤和神族都视他们为眼中钉,即便向天道发下宏愿,愿做祥瑞的象征,也没能最终挽救这个族群。直到如今,人间依旧视他们为瑞兽,不论是静好岁月还是兵荒马乱,麒麟的行踪总是隐隐约约被提及,成为锦上添花的转机。
可是人们不知道,这个族群已经凋零了万年,当始麒麟天同坠落昆仑化作悬崖,麒麟玄师一战身死,世上便再也没有麒麟了。他们和另两个族群不同,极少数带着祖龙和元凤血统的飞禽和龙族得以存活下来,归附神族苟延残喘。而麒麟族十不存一,即便侥幸逃脱的,也皆沉身消亡于大地。
并非他们不愿称臣,是连称臣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玄师死时带着多少恨,早已无法估量。神族作为最后的赢家,其中内情不言自明。
倏忽万年,灭族的恨不会减淡,如果月火城能够重建,天地不公终须一战,但绝不是现在。现在要做的是离开天帝的掌握,长情知道这位心机深沉的主宰者在打什么算盘。九黎和麒麟族相继苏醒,祖龙固然因气数散尽不可能翻身,但龙族还有庚辰。至于落凤坡上本源受创的元凤,这些年一直下落不明,凤族本来就有涅槃重生的能力,某一日回归,也在预料之中。
汇聚一堂,然后一网打尽,可以省下好多手脚。天帝果然无利不起早,罪己下界并非是为了自罚,集权之余荡平四族余孽,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被打通了心窍的长情看待事物前所未有的明晰,虽然还不能完全对玄师的经历感同身受,但她知道自己是她的一部分。
“你来。”她招招手,温软的语气,让他无法拒绝。
他应当是存疑的,甚至带着戒备,但还是依言走到她床前。
她伸手将他拉过来,让他在床沿坐下,自己崴身靠在他肩头,轻声说:“云月,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旷野上,脚下是焦黑的大地,四周全是狼烟烽火。”
他微微蹙眉,这温存来得突兀,即便自己期盼已久,却也不得不防。侧过脸,她清幽的气息在他鼻尖萦绕,他坐直身子,袖下的手指慢慢握了起来,“只是梦而已,不必当真。”
她长吁短叹:“可能是被雷神吓破胆了,闭眼都是龙首原烧焦的情景。我刚才想了想,既然你是天池里的鱼,那一定有机会面见天帝。你能不能为我引荐?上面有人好办事嘛。”
他失笑,“你到现在才想起这个?”
她哈哈了两声,“我就说我脑子不灵光,你还不信。我们约法三章,你能为我引荐,我就跟你上去;如果不能,也省得我跑这一趟,还是老老实实在地上混吃等死算了。”
刚才殿顶上方的那团紫气不能当做没有存在过,究竟是她梦中有所思,亦或是玄师的神识已经苏醒,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将人留在身边,上天入地不让她离开寸步,他就有办法收伏她。
他调转视线看向她,“随我上九重天,自然能面见天帝。不过进了天庭,你我的婚事也当定下来了,你可愿意?”
长情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好好的年轻人,怎么学得一手落井下石的本事!咱们继续做朋友不好吗?让你肉偿你又不愿意,非要成亲,成亲的尽头不就是洞房吗,何必劳民伤财绕那么大的圈子!”
可能说得过于坦诚了,云月的耳根又红起来,“两者不一样,我不缺女人,也不需要朋友。我爱重你,才想娶你为妻,你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等想好了再答复我不迟。”
他起身要走,她死皮赖脸把他拖住了,“别这样,一言不合抹头就走,多没有君子风度。”
他似笑非笑望向她,“那么你是答应了么?”
她苦着脸试图讨价还价,“先定个婚约,然后我回龙首原待嫁,可行?”
他说不行,“我可以另外为你僻出一处清净地来,一样待嫁。”边说边携起她的手,极尽抚慰之能事,脉脉道,“长情,我知道你嫌我不通情理,嫌我一意孤行,但请你相信,我待你的心是真的。九重天上琼楼玉宇,怎么不比龙首原逍遥?下界乌烟瘴气,在红尘中逗留太久难免沾染。况且……”
她鼓着腮帮子翻眼瞪他,“况且什么?”
“况且俗世滔滔,混人太多,我在上界提心吊胆,如何还能办正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是一片赤子之心,听得她险些当真了。天帝陛下果然唱作俱佳,如果不为引出天同来,还会留她一命吗?恐怕不是手起刀落,就是像对待伏城一样,扔进阴墟沼泽里去吧!
她仰起唇角虚与委蛇,“看样子渊海君是当真心仪我啊,怕我被人抢去么?其实你多虑了,我在人间一千年,连条狗都没看上我。”
云月脸上顿时一僵,“你何必妄自菲薄。”
长情愣了下,忍不住大笑起来,才发现口无遮拦,把自己和天帝陛下都给损了一通。不过这少年天帝有时候真是不经逗,她一手搭上他肩头,吊儿郎当问他:“小云月,你这辈子可经历过女人啊?”
显然从未有人敢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脸色都变了,一口咬定:“没有。”
长情啧啧咂嘴,“不管怎么样也活了五百年,难道就没有虾姑蟹婶小青鱼对你表示好感?”
云月很尴尬,回首这万余年的人生,从入白帝门下到登上天帝之位,这期间示好的女神女仙自然不少,但他心里并无儿女私情,甚至对这种感情甚为排斥。
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天帝,立威时顺便将自己的情路彻底断绝了,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放低姿态,去讨一个女人的欢心,即便将来必须迎娶天后,也不过是为了绵延子嗣,谈不上爱与不爱。
后来他自罚下界,这种孤僻的性格再一次发生了毁灭性的作用。前两世无一不是孤独终老,直到这一世,在遇见那双温暖的手前,他也还是心如止水。入渊潭后,像她说的,围绕他的水族并不少。他遇见过湘江水君,也遇见过龙女,最后都被他婉拒了而已。
他一直以为洁身自好是美德,结果到了长情这里,竟然变成一种可供她嘲笑的谈资。可见女人当真不能在这淫靡的世界里逗留太久。但说不清为什么,他又很喜欢她的世故和痞气,觉得她和九重天上那群进退有度的女人不一样。是他见识浅薄么?自然不是。他只是喜欢她,于是看她诸样都好罢了。
他抿唇微笑,“我情路孤苦,没有人看得上我。遇见你之前,我也不知情为何物,不知那些人爱得死去活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长情听后,放眼望向殿顶春光,叹息着:“据说爱情是世上最美的东西,可是求仁得仁的很少,求而不得的很多。然后一去经年,再多的深情也欲言又止,最后不了了之了。”
他沉默不语,不喜欢这样的解读,总觉悲观的成分太大,越是悲观,便越容易一语成谶。
“你我不会。”他垂眼道,“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她笑吟吟的,却没有应他。收回手跳下床,站在地心伸了个懒腰,问何时出发,“走前容我回一趟龙首原吧,那里有我的朋友,这一别恐怕不能再见了,我得回去同她告个别。”
云月有些迟疑,“这位朋友是男还是女?”
这小心眼子,亏得没有定亲,否则恐怕有男人的地方就不准她喘气了吧!
长情觉得好笑,做戏做得入木三分,难怪人家能当天帝。她很好奇,是不是每一代天帝都有极佳的表演天赋?白帝当初信誓旦旦悲天悯人,结果转身便挥师月火城,毁了麒麟族半壁江山。这位呢,似乎擅长谈情,那么曾经不遗余力棒打鸳鸯,究竟又是什么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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