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还不算笨,懂得思考,这么大的人物,何故费尽心机和她纠缠?从凶犁之丘开始,一切越想越像个局……
忽然铮地一声,头剧烈地痛起来,她恍惚看见烟花漫天藏在某个人袖下的情景,还有北海瀛洲殊死一战血肉横飞……所以她当真只是个看房子的吗?为什么会有一种自己来头其实也不小的错觉呢?
二位大人物在里面一递一声讨论目前的局势,她蒙混上房梁容易,中途溜走怕不小心弄出什么动静来,只得老老实实蹲着。还好她本身就是砖瓦结构,但凡土木都可融入而不被发现。她听见贞煌大帝追问北海瀛洲大战一事,也质疑始麒麟苏醒一事。
“当初他将四不相托付给玉清天尊,便坠身化崖了。万年已过,这些混沌巨兽从来没有觉醒的迹象,本君听闻是有人拨动了四相琴,才使麒麟崖裂,天同得以逃脱。”
天帝要保全一人,总有他的办法,说话留三分,便可四两拨千斤,“本君困于渊底五百年,这五百年全数用来悔过,并未过多关心陆上的事。倒是前几日无支祁逃出淮水一事,我尚且有所耳闻。据说九黎越过北海,欲入生州作乱,庚辰已将无支祁斩杀于黄河,如此淮水入海的问题便解决了。至于昆仑的变故,难道帝君全然没有听说么?据闻庚辰座下螣蛇是始麒麟旧部,无量量劫后蛰伏于凶犁之丘伺机而动。这次趁无支祁逃脱赶往瀛洲,借机祭出四相琴,因此天同才不知所踪了。”
贞煌大帝听得脑仁都疼,“螣蛇?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拨动四相琴?那琴不是麒麟族玄师以四不相鬃鬣制成的吗?如此说来觉醒的恐怕不单是天同,还有他的大祭司吧。”
天帝不说话了,含笑望向大帝,半晌才道:“若帝君今日下渊潭,是来向我寻求应对之策的,何不请四御在场,一同商议呢?”
贞煌大帝察觉了一丝不寻常,摆手道:“天君出山后,此事本君便不再过问了。本君只是有些不安,天界一统六道后,那些上古妖兽皆已臣服,如今看来,只怕要重蹈龙汉初劫的覆辙。”
“斩草不除根,本就会有此隐患。白帝宅心仁厚,战罢便休憩天兵,并未乘胜追击,才导致了今日的变故。如今天枢倾斜,地动不断,恐怕难免一场伤筋动骨。四族并起,可令其自相残杀,若轮番起事,便可逐个击破。”天帝目光专注,嗓音单寒,“手有利器,自然心生杀机。帝君不觉得,这是彻底肃清乾坤的好机会么?”
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那种冷静和缜密,是常人难以企及的。贞煌大帝也将他和自己的儿子摆在一起作比较,结果是大局当前,安澜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不可否认,有的人天生就是领导者,在平衡天下的风口浪尖上,行事果断、心狠手辣,这些都不是恶劣的字眼。性格创造出迥异的命途,安澜得天独厚但懒于世俗,而少苍,则能够顶天立地,拔剑生死,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大帝缓缓长出一口气,“烽烟已起,没有道理再偷安了。九重天尽在天君之手,天君可全权施为,只要不打到我等持天来就行。”
天帝终于露出笑容,“除非我碧云天失守,少苍消失于天地间,否则绝不会惊动等持天分毫,请帝君放心。”
贞煌大帝颔首,看向窗外,“本君该回去了……”佯佯踱向殿门前,走了几步又顿下回望他,“当初祖龙、元凤、始麒麟混战,其中不乏挑唆之人。万年之后始麒麟觉醒,不知还记不记得曾向天道发下的宏愿……人总是会变的嘛。天君小心麒麟玄师吧,那个亦正亦邪的人物如果当真回来了,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倘或擒住,万要斩杀,以绝后患。”
大帝化作流光直上九霄,殿里的人独自站立了很久,方缓步走上玉石路,在天街上停留了会儿,转身往寝宫去了。
第23章
廊檐下的长情憋着一口气,此时才痛快呼出来。见人都去远了,跳下椽子,跌跌撞撞跑回了住处。
刚才听见的对话信息量太大,让她觉得难以消化。脑子虽还迷迷糊糊,但记忆破了个口子,仿佛可以从那个位置一直深挖,把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
始麒麟、玄师、螣蛇……前两者似乎离她很遥远,但螣蛇……她隐约记得龙首原上挥着双翅真身腾空的大蛇,还有那个面目不清的高挑的男人……这段记忆为什么会缺失呢,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仅有的一点印象又渐渐混乱,搅合成一团,变成茫茫的灰白。
她捧着脸叹气,其实最令她崩溃的还是云月,他不是淫鱼吗,摇身一变成了天帝,连蹦几级也太夸张了。就在刚才,他还和她搂搂抱抱,哀声恳求她不要离开。一面柔情万千,一面又坐看雷神劈她,如此自相矛盾,除了有阴谋还有什么?
世上最尴尬的事,就是在不知对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随意评点对方的本尊。这么傻的事,她应该没有做过……吧!
捧脸的手终于绝望地抱住了头,她发现好像说过,还说了不少,极尽唾弃之能事,甚至管天帝叫老头子。怎么办?这下死定了吧?要不然跑吧,回到龙首原倒头就睡,雷劈也不站起来了,装死大法好用么?
她是个想到就去做的人,决定溜之大吉,便毫不迟疑。从殿里跑出去,站在丹墀边沿往上看,渊水深蓝,那厚重的水墙压在头顶,曾经她也生出过同样的恐惧和彷徨。
难道逃跑也有过经验?不管了,正要往上纵,忽然看见云桥那头有人静静望向这里,不说话,也不举步,只是垂手而立,如同一棵悬望的树。
长情心头顿时一颤,究竟是碰巧他还没睡,还是的确有意监视她?她认识了多日的云月不是这样的啊,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个性温和,儒雅有礼上。可这副表象之后藏着另一张面孔,另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帝的面孔。
她没头苍蝇一样在月台上转了好几圈,但愿他以为她梦游,不会怀疑她想逃跑。拿眼梢余光瞥他,他依然在那里,她的“梦游”只得勉强演下去。自觉比较自然真实了,最后晃晃悠悠,晃回了寝殿里。
坐困愁城,不知如何是好,忧愁的尽头就是睡觉。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她没有起身,躺在床上仰望殿顶。这殿顶建得很玄妙,夜晚能看见星空,白天能引入日光。
门上传来笃笃的叩击声,她调转视线看过去,没有出声。
“长情?”那道清朗的嗓音隔着门扉,从四面八方涌来,“你醒了么?”
长情支吾了下,“醒倒是醒了……”
殿门吱呀开启了窄窄的一道,他挤身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案上,轻声道:“你昨夜睡得不好吧?我让人炖了安神汤,回头喝了吧。”
这样周全和善的人怎么能是天帝呢,长情开始相信昨晚的所见所闻都是一场梦了。可能是因为闯了祸,负罪感太强,连做梦都想见天帝。
她抬起手,盖住了眼睛,“云月,我今天不太舒服,起不来了。”
他听了便牵袖为她号脉,但指尖停留的时间略长,似乎除了她的脉象,他还在寻找别的东西。
“怪我昨夜带你去海市,走了那么长的路,累着了。既然不想起来就好好休息,养上两日再说……”他一面叮嘱,一面观她神色,“你入渊底之后,可曾动用过神力?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对劲?”
长情道:“这里的日子同养老无异,哪有机会动用什么神力。你觉得我应该不对劲么?”
他吮了下唇,不知该如何跟她提四相琴的事。难道说这琴他曾在她身上找过,从上到下都没有发现,不知是否还在她体内,抑或是储存进了她的元神?贞煌大帝临走前的那句话,整夜在他脑子里回荡。杀了她,也许是最万无一失的做法,可惜他暂且无法下手。那么只有找出四相琴,彻底毁了它,将损失减轻到最低,再慢慢谋求出路。
他低下头,仔细替她把衣袖整理好,“我是怕你无法适应水下的生活……长情,我们换个地方吧,既然龙神的结界破除了,你随我离开这里好么?”
长情的心悬了起来,看来他是打算重返天界了啊。也对,一个国家尚且不能一日无主,更何况是统御四方的天庭。
云月其人,这两天相处下来可算尽善尽美,是条不可多得的好鱼。但是天帝,长情对于这个身份有天然的恐惧,她并不觉得一个执掌万物的人,会生得这样一副柔和面貌。
所以他在她面前的表现都是假象,他在找寻什么?她又能为他提供什么?
长情虽然木讷,但懂得伪装,她撑起身问:“你要搬家么?另找片江海,还是回到醉生池去?”
他沉默了下方道:“回天庭,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长情噢了声,愉快道:“那你回去吧,我也该回龙首原了。”自从得知了他的身份,她忽然觉得放走无支祁那件事,也许可以从轻发落,毕竟她结识了一把手,分明还有点交情。只是这一把手目前目的不明,她只得不停试探,“你看无支祁都被宰了,也许天帝大人大量,能对我网开一面也说不定。我这人呢,一辈子没什么大志向,活了一千年,醒着的时间还不足零头,虽无用,但我省口粮啊。还有一宗好,我热爱事业,擅长死守,绝对尽职。所以只要让我回去,我能保盛世一百年不衰……如果这些话面陈天帝,你觉得天帝能不能让我继续留守龙首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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