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地睁开眼睛,黝黑的眼底波光流转,起身见到身着绸缎锦衣的张妈妈正跪在不远处的蒲团上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着急,只跟姑子两人静静站在大殿一侧等候。
直至张妈妈拜完了佛,三人才共同来到大殿门外的廊下说话。
陆吟面纱未摘,轻声问道:“张妈妈这个时候拨冗前来,可是接吟儿回去的?”
张妈妈点头道:“正是,自姑娘来了家庙后,大夫人便一直惦记着姑娘,只是近来实在琐事缠身,近几日才得了空闲,这不,赶紧派老奴过来看看姑娘,若是痊愈了,便让姑娘跟老奴一同回去。”
陆吟道:“得母亲惦记,吟儿原是该感激的,只是……不瞒张妈妈,吟儿得寺中大师续命,曾许下诺言,愿在寺里为大师祈福一年,如今时限未到……”
张妈妈暗道,是去是留可由不得你了,这次夫人接你回去事关重大,容不得一点差池。
“姑娘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长期住在家庙,传出去了这名声可不好听,依老奴看,姑娘今儿还是跟老奴回去吧,至于祈福之事,晚几日也是使得的,想来那位大师修为高深,定能理解姑娘。”
这一番人精儿似的话,有理有据,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陆吟若是再推脱,就有些不识好歹了,她可还要在大夫人手下过日子的,不能就这么得罪了张妈妈,在陆府,得罪了张妈妈就相当于得罪大夫人。
“吟儿听张妈妈的,只是……能否容吟儿跟恩人告个别?”
张妈妈笑着点头:“这是自然,姑娘知恩图报,大夫人知道也只会赞赏的。姑娘去吧,老奴就在这儿等您。”
听了这话,陆吟心下微定,福了福身子,转身便往禅房方向而去。
“这位小师父,可知了空大师现在何处?”不知了空的住处,陆吟想了想,拦住一位正在扫地的小沙弥问道。
那被问路的小沙弥正是前些日子被戒律堂惩戒过的典型之一,见师傅口中的“老虎”跟他说话,心下紧张得厉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女施……施主,师叔祖他……他在……”
心中无比忐忑,实在说不下去,那小沙弥“啪”一声扔下扫帚,留下一句“小僧去请师叔祖”,便一溜烟儿跑了。
呜呜呜,师傅说的果然没错,老虎实在太可怕了,心跳的好快!
“哎……”陆吟压根儿来不及阻止,只能留在原地,看那小沙弥一个转弯,消失在落叶飞扬的青石小道尽头。
陆吟:……,用得着这么着急吗?她难道会吃人?
右手不自觉摸了摸面纱下的脸颊,应该……没这么可怕吧!
小沙弥也没让陆吟久等,不一会儿就穿过飞扬的落叶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挠着光溜溜的脑袋,支支吾吾道:“女……女施主,师叔祖他……他正在做功课,不便相见。”
陆吟想了想那位仅有两面之缘的,行事慢慢悠悠的恩人,也不在意,只道:“既如此,那烦请小师父转告了空大师,陆吟有事,须得立刻返回家中,怕不能完成当日诺言。不过请大师放心,救命之恩绝不敢忘,只要一有机会,定会回来完成承诺!”
小沙弥连连点头。
陆吟留下一句“那就多谢小师父了”,便转身离开,跟张妈妈会合后,坐马车返回陆府。
留在原地的小沙弥心想,方才了空师叔祖正在做功课,连面都没露,估计暂时听不了他的回禀,他索性先把地扫完,晚些时候再去回话也不迟。
这么想着,便拾起扫帚继续有一下没一下扫起了落叶。
等到扫完了地,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小沙弥来到了空禅房外,问道:“师叔祖可是空闲了?”
屋里传来清朗男声,悠悠道:“是济善呐,何事?”
济善小沙弥回道:“是白日那位女施主,说是府上有人来接,便跟着回去了,还说这次怕是不能完成当日的承诺,日后一有机会定会回来补上。”
哐当——
屋里似乎是打翻茶杯的声音。
济善疑惑道:“师叔祖?”
沉寂了有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家师叔祖的回应:“无事,你回去吧。”
济善应了声“是”,赶忙往自己禅房行去,他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本君又回来了!
☆、谪仙首辅(7)
马车从角门进入陆府时,天色已晚,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不多时,晚霞便掩去了最后一丝光芒,府里下人们来来往往,上灯、点烛,施令声、应答声不绝于耳。
陆吟看着眼前一派繁忙景象,恍惚间竟犹如隔世。
按照规矩,陆吟跟着张妈妈来到鸣鹤院外,等待丫鬟通传。
谁知过了一会儿,丫鬟传来老太太口信,说是已经歇息了,叫陆吟不必向她请安,直接去见嫡母就成。
陆吟又跟着张妈妈来到大房正院。
陈氏倒是见她了,也没为难她,面色和蔼地稍稍问询了几句,便借口舟车劳顿,让她早些回去休息。
陆吟在度假的世界随遇而安惯了,只要没有触犯原则,让干什么干什么,绝对没有二话。
回到自己的院子,蓝玉、暖烟两人还在慢慢悠悠地打点收拾,见陆吟回来,叫了声“三姑娘”,便不再管她,继续自己手边的事情。
陆吟也不生气,自顾自打点归置,这样的态度她早已习惯,下人们捧高踩低她见得多了,不过是看主子的身份,她敢保证,如果她现在的身份是嫡出,她们肯定连多说一个字都不敢!
这样的人一生只能依附于人,骨子里透露出奴性,她连调/教都不屑,若非为了任务,陆缜那种她都懒于出手!
大夫人一直坐在榻上做针线,直到深夜,陆继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这么晚了,夫人怎么还不安置?”陆继一面接受陈氏为他打点,一面随口问道。
两人成亲多年,除了当初那歌妓莲情,陆继并无任何妾侍及通房丫鬟,在外人看来,陆大夫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能得崇宁侯如此情深意重的夫婿。
夫妻两人情意甚笃,陆继的事情,陈氏从不假手于人,向来亲力亲为。
“侯爷在外辛劳,妾身能为侯爷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温言软语最能令男人卸下心防,陈氏深谙此道。
陆继闻言果然感动,执起陈氏双手,笑道:“此生得妻如此,继无憾了!”
这回换陈氏羞涩了:“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侯爷还是这么贫嘴!妾身有事情跟您商量呢。”
陆继携陈氏同坐在拔步床上:“夫人请说,为夫听着呢!”
“妾身今儿派张妈妈去家庙把吟姐儿接回来了。”
陆继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眉头微拧:“接她做什么,离得远远的才好呢,眼不见心不烦。”
听了此话,陈氏心中是高兴的,莲情之事虽然过去十多年了,到底让他们生了些许隔阂,只是嘴上却不能直说:“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吟姐儿再怎么说也是您的血脉,妾身身为嫡母,也不能让外人诟病不是。”
陆继轻拍陈氏手背,长叹一声道:“这些年难为你了。”
陈氏瞬间湿润了眼眶:“不,侯爷对妾身的好,妾身都明白。在妾身心里,您永远是当年那个手忙脚乱为妾身包扎伤口的陆家大郎!”
“夫人!”想起当年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陆继心中也是一片温软,想不到当初无意间帮过的姑娘,如今已与他相携走过这么多年了。
屋中烛光摇曳,气氛正浓,陈氏顺势靠在陆继肩头:“如今相儿也成家了,桐姐儿前儿传信来说是有了身子,你我也别无所求了,只是想到咱们榕姐儿日后要嫁给武宁伯,妾身这心里总是酸得慌。”
说着说着,情到深处,眼泪也是说来就来,温热的液体滴滴点在陆继手背上,灼得人心里难受。
陆继自是舍不得妻子伤心的,只是榕姐儿的婚事却是难办:“当初定下婚事的时候,楚越也是盛京数一数二的才俊,谁能想到世事无常!只是武宁伯府才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榕姐儿就悔婚,说出去让旁人怎么看咱们府上,缜弟如今是内阁首辅,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万不可扯他后腿啊。”
陈氏眼泪不断:“妾身知道,如今悔婚是落井下石,只是可怜咱们榕姐儿,我的女儿啊!”
陆继不禁紧了紧环住陈氏肩头的手臂,狠了狠心道:“夫人心疼榕姐儿,我也一样心疼,你放心,等这阵风波平息下去,咱们再想办法,好在楚越要为父守孝三年,咱们还有时间,断不会委屈了榕姐儿的!”
“侯爷……”
陈氏语调越发柔软,听得陆继心里热乎乎的,手上也不老实起来,弄得陈氏呼吸间越发急促,被翻红浪,芙蓉帐暖,夫妻俩一夜滋润。
游渊院。
陆缜一回府就从阿一那里得知了一个重大消息——三姑娘回府了!
秦师回府了!
这这……这就回来了?
陆缜心里一个哆嗦,不过这也是件好事,起码以后可以日日见到她了,这个当然是指他每晚去做梁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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