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身上似乎效果不错的隐形符,她屏息凝神地在令人难受的魔气间穿行,沿着石壁慢慢向鸟笼接近了数十步,眼看往前再走几步,伸手就能碰到鸟笼救出雪衣鸟。
正心中有些暗喜,石台上的魔尊却忽然动了下坐起身来,吓得她险些双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连忙就近藏在鸟笼后头尽力收敛气息。
幸而魔尊似乎没发现她的存在,只是有些疑惑地扫了眼鸟笼,然后抱着画卷从石台上蹒跚地走下来。
大约是刚才的一番折腾,令他耗损过剧,他走得很慢,好一会儿才走到鸟笼前。
这鸟笼看来有些年代了,上面原本的枣红色早已斑驳,做工却甚是精美。
鸟笼顶上呈飞檐翘角的造型,雕刻了各种吉祥图案,镶着翠玉螺钿,边角处更有大朵的缠枝莲花作为点缀。笼子里甚至还有两只小巧玲珑的鸟食杯,一只粉彩,一只青花,还细细地绘了亭台楼阁、山川人物。单这两只杯子便足以在凡界被当作珍贵古董。
总的来说,这鸟笼整体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
不得不说,雪衣作为一只鹦鹉,住宿条件其实还是鸟类中比较优越的,如果能忽略这只鸟笼是在魔尊手里的话……
然而鸟笼的这种雍容华贵,却与这到处黑漆漆的魔窟实在有些格格不入,这样的鸟笼总觉得更适合挂在那些华丽精致的宫阙楼台中。
不过再想想鸟笼里头还关着那只会念经的鹦鹉佛妖雪衣,对于这魔窟来说,岂非更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赵坦坦趁着魔尊对着鸟笼发呆的功夫,也跟着仔仔细细地打量那鸟笼,正心中矛盾地感慨着。冷不防那发着呆的魔尊蓦地向鸟笼伸出手去,直吓得就站在鸟笼后头的她差点惊呼出声。
幸好这次她反应很快,立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动弹分毫。
这样近的距离,也不知自己刚才慌乱中有没有泄露出一丝气息?若是被魔尊发现,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她刚想到这儿,那魔尊已经抬起那眼角仍带着红痕的双眼,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在他望过来的刹那,赵坦坦只觉得自己连心跳都停了下来,浑身的五感都同时丧失,唯有冷汗涔涔瞬间湿了衣衫。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时,魔尊却偏过了头,怀中的画卷轻轻飘浮起来,在他面前展开。
画中的女子随着画卷在这朦胧的雾气中轻轻颤动,乍一看就像是活生生立在他身旁一般。
许是虚弱之时又动用了法力,魔尊费力地靠在一边石壁上,就那样对着画中女子轻声道:“方才是你在看我吗?”
“我感觉到了,一定是你。”他站在鸟笼前,神情欣慰中带着深情缱绻,与刚才那野兽一样满地滚着叫着的疯狂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赵坦坦只觉得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非常想搓两下胳膊。
下一刻,他又用那让赵坦坦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开口了。
“莲儿,你看,我送你的雪鹦鹉,你可喜欢?”他的声音十分温柔,但说出来内容让赵坦坦想骂人。
这疯子还真不愧是疯子,难不成捉了雪衣鸟来,只是为了送给这画中人?
给一幅画像……送一只活的鸟儿?也真亏他能想得出来!
他是觉得这画上的假人能跑出来喂鸟还是咋的?
“莲儿,你怎的不答我?”他又再度问了声。
赵坦坦瞧着这比起魔尊更像疯子的男人,那认真注视着画中人,期待画中人回答的样子,实在太渗人了。
纸上画的人能答话吗?这是什么毛病?
她心里吐着槽,前边的疯子魔尊自然是听不到的,因此他非但没觉得自己有毛病,还伸手到鸟笼中将雪衣鸟抓在了手里,递到那画卷前。
“是了,鹦鹉就该学舌,我竟忘了……”此时没有疯魔的他看来倒是眉宇轩然,身姿也甚是挺拔,神情间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傲气和威严,然而笑起来却煞是爽朗好看。但也离魔尊的形象有些远了……
——不,她收回这句话!魔尊就是魔尊,疯了的魔尊更吓人!
她竟然看到这疯子魔尊手指点在雪衣鸟身上黑气一闪,然后雪衣鸟便痛苦地翻滚了下苏醒过来。是了,雪衣身上的禁制便是这混蛋下的,她怎么给忘记了!
雪衣鸟似乎想挣扎,但被握在魔尊手中哪有它挣扎的份儿?而紧接着,它便也望见了在雾气中颤动不停的画卷,它不再挣动,而是跟着一起颤抖不停。
“鸟儿便该有鸟儿的样子,抖个不停作甚?”疯子魔尊皱眉将雪衣鸟握紧,又凑近画卷几分,“莲儿,你喜欢吗?以后让这只雪鹦鹉陪着你,你便不会嫌宫中太寂寞无聊了——鸟儿,还不快快喊主人!”
赵坦坦看着被紧紧握在魔尊掌中动弹不得的雪衣鸟,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雪衣好歹是只灵兽啊,虽然不怕被饿死,但那也不可能跟纸上的假人认主吧?这疯子是想逼死鸟儿吗?
第71章 疯子5
此时此景,赵坦坦觉得雪衣还真是命运坎坷,之前追着自己喊主人,被自己拒绝,现在又被迫要认一个假人为主人。
如果此番能脱身,下回雪衣再想找她认主,她绝对绝对不会再拒绝……实在太不落忍啦!
那边几乎快将手中鸟儿再度掐昏过去的魔尊,倒没有继续催着雪衣鸟开口喊主人,只是忽地神情间露出一丝欣然,对着画卷笑道:“是啊,雪衣这名字甚好……这岭南进贡的雪鹦鹉,可不正是着了一身雪衣?”
顿了顿他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叹道:“你当年也是如此,爱着一身如雪白衣,初见你时我差点以为遇见了莲花仙子……这雪鹦鹉倒似注定要跟着你的……”
等等……难道刚才画像有说话?她怎么没听到?这也太惊悚了些!
赵坦坦很想掏一下耳朵,看是不是自己被这驱不散的魔雾影响了听觉。
明明没听到画中人应过一声,魔尊是怎么突然把话题跳跃过去的?而且他居然知道雪衣的名字?
果然疯了的魔尊说话是无法以常人的思路来理解的么?
魔尊在那头仍在对着画卷絮絮地忆当年。
在这样的场所里手里捏着只半死的鸟,对着一幅画中的人,魔尊的声音仍带着方才咆哮过后的嘶哑,语气却那般温柔:“你从前那般顽皮,每次与我对弈到快输的时候,便会悄悄唆使雪衣扰乱棋局,然后再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其实,以我的身手怎么可能让一只鸟儿随意捣乱?我只是喜欢看你因为想着坏主意而眼珠乱转的样子,更喜欢看你做了坏事后心虚地对我撒娇的样子罢了。”
说到这里,他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宠溺:“你还喜欢教雪衣念经,最爱让它念《多心经》。听雪鹦鹉绕着舌头念经,你总是能一个人咯咯笑上半天,然后继续乐此不疲地教它念。其实我知道,你是最讨厌念经的,只是宫中的白天对你来说……实在太过漫长……”
魔尊仿佛对着自己钟爱的恋人般,对那画中人不停地说着话,声音轻柔如同恋人间的喁喁私语。
偏偏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在这安静的地下大厅里,到处弥漫着黑色雾气的空间内,这样恍如情话的自自语越发显得诡异惊悚。
赵坦坦只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已经掉了满,站在原地越听越是头皮发麻。
“不过没关系……”魔尊忽然又对着画像露出一个笑,就像服了某种迷幻药的瘾君子般,他的笑看来有几分神经质,“雪鹦鹉都回来了,你也快了吧……总有一天……”
他仰头望了眼石台上空悬浮着的紫金葫芦,喃喃道:“总有一天,我们一家能重新团聚……莲儿,你等我……总有一天……”
这几句话,他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多遍,烦得躲在鸟笼后面被迫旁听的赵坦坦,简直想冲出去堵住他的嘴。
身为魔尊,能疯到他那步田地,也真是不可多得——再多得一个,整个修真界都能被烦到崩溃!连仙魔大战都直接省了。
烦躁加上长时间承受魔气的包围,原本就受过炼魂水折磨的她一时撑不住,竟泄露了气息。
“谁!”虽然立即敛起了气息,终究还是让魔尊发觉了。他原本温柔宠溺的神情一变,瞬间阴森若地狱修罗,面上黑气一现,顷刻间便锁定了赵坦坦的所在。
本就令人难受的黑色雾气霎时化作森冷利箭,挟着杀机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不留一丝缺口。
她避无可避,索性仗着身上防御符还未失效,将灵力运行到极致,手中剑化为飞矢流星般包围住自身,便果断从箭丛中强行突破。
与元婴老祖实力相当的魔尊一击,能令山岳化为平地,河海为之动摇。
赵坦坦在感受到那一击的威力时,便闭上了双眼,意识到也许今日便是她身陨道消之日。
她赵坦坦活了一十九年,什么样精彩的人生都没有享受过,却要莫名其妙死在这种地方。
不但未曾在众生之中如众生般享受过,更不曾攀上顶峰俯视一眼天下众生。活着的时候只有修炼,临到死时能回想起来的也依旧只有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