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师姐,你这是做什么?”赵坦坦收回视线,看向苏曼姿。
苏曼姿仍维持着一手推向前的姿势,她也望着灰蒙蒙一片的房内,须臾,才轻笑一声:“你不知道我做什么?那么,你又是在躲什么?”
她说着,转身向赵坦坦走近,脸上绽着笑意,笑里却透出一丝阴森:“别装了,其实你刚才就有所察觉,否则为何藏在袖中的手一直悄悄捏着剑诀?”
赵坦坦闻低头看了眼自己藏在袖中的那只手。确实,她在初见苏曼姿时便察觉不对劲。因为雪衣给她的佛珠,在那刻开始便令她的手腕感受到灼痛。
佛珠遇魔气的反应她已经见识过几次,怎能猜不出原因来?
尽管如此,赵坦坦抬头望向苏曼姿,双眼中仍是带着不可置信:“苏师姐,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这佛珠便感应到了浓郁的魔气。我以为这里是魔窟,佛珠有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她抬手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佛珠,佛珠因之前连续耗损此时也是光泽黯淡,只能隐约窥见一丝金光在其间勉强流动:“可是为什么只要我靠近你,这佛珠便会令我灼痛,而离你远些,灼痛会减轻?再加上听你口中说出‘人修’二字,这岂非意味着你自认已经不是‘人修’……”
所以她刚才急切地想去伸手去拉苏曼姿,希望这些破绽只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结果却是令她失望的,苏曼姿虽然让开了,终究还是因为离太近,被她真切感受到了被前者刻意隐藏起来的魔气。
赵坦坦看着苏曼姿,盯着那双乌黑光亮的眸子,始终难以接受眼前的美人竟已入魔:“苏师姐,为什么……你身为琼华派掌教的女儿,又是修真界有名的美女……却入了魔道?你一直都是我们修真界女弟子们心中偷偷羡慕的对象,却为什么要这样做?”
“掌教的女儿?我只是个被自己父亲和同门放弃的弃子罢了!什么修真界有名的美女……他们个个都说爱慕我,能为我生为我死,可我被带走时,却又有谁真的跳出来救我?”苏曼姿闻哧哧地笑个不停。
许是忆起了两年前被魔尊掳走那一幕,一直以来的心病被触及,她艳若桃李的脸上黑气一闪,一直被隐藏起来的魔气猛然炽盛,逼得赵坦坦连连倒退。
拥有这样炽盛的魔气,苏曼姿的修为多半已能抵过金丹初期修士。
赵坦坦忽然又想明白了一件事:“刚才带走薛师兄的魔人就是你,并不是别人假扮的!”
薛师兄必然是在那时察觉到了她身上的魔气,所以下意识觉得苏曼姿是被人假扮的。却没想到短短两年时间,苏曼姿原本筑基初期的修为如今竟已能压制住筑基大圆满修为的他。
魔修果然修为提升极快,难怪总有些想走捷径、极力追求提升修为之辈会为之诱惑,最终堕入魔道。
但堕入魔道,便是意味着叛师门、放弃自己从前的信仰、抛开自己在修真界的所有过往,为什么身为掌教之女、从出生起便得天独厚的苏曼姿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苏曼姿没有否认赵坦坦的推测,脸上的笑容愈发阴森可怖,赵坦坦也愈发戒备。她藏在袖中的右手一直捏着剑诀,然而在说话间暗中施了几次都无法唤出仙剑。她额头的冷汗慢慢冒了出来。
“赵师妹,没用的。”赵坦坦的小动作,怎能瞒过修为已经高出她许多的苏曼姿?
看着额头冷汗正缓缓沿着脸颊滑落的赵坦坦,苏曼姿轻蔑地一笑,“你刚才落入那无常冥河之中,想必饮下不少河水……”
她的笑容便像不久前暗算薛逸含时那般渗人,语速缓慢而笃定:“那是尊上炼魂用的水,你此时只是刚开始发作……那锤魂炼魄的效果,你应该很快就能知晓。”
不用她说,赵坦坦也已经感受到了,她的神魂深处已经传来剧痛。这痛楚令她一时站立不稳,坐倒在地上。
“若是薛师兄知道自己一心想救出来的师妹已经堕魔,不知该有多伤心失望。”
想起薛逸含为了救苏曼姿,不惜以掌教大师兄的身份违背自己师尊兼掌教之命,偷偷以身涉险,结果却遭了自己想救之人的暗算,如今生死未卜。
这一刻,赵坦坦神魂剧痛的同时,不禁替他感到不值。
她强忍着疼痛,咬牙道:“若是为了救你,他便是丧生在魔人之手,想来也会觉得死得其所……薛师兄那么好的人……”说到这里神魂猛然疼痛加剧,痛得她吸了口气,才轻喘着继续道,“薛师兄那么好的人,对同门都那么好……何况是对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住口!”苏曼姿突然手中一动,唤出一根鞭子猛地抽在赵坦坦身上,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什么!你能体会独自一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等了一天又一天……却始终等不到有人来救的那种绝望吗?”
鞭子应是特制的,拥有破防之力,打在赵坦坦身上,顿时令她的衣衫裂开露出皮肉。
原本就痛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赵坦坦,被这一鞭抽得眼前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幸而苏曼姿没有再抽第二鞭,她原本美貌的脸上,此时神情有些微的扭曲,一字一字道:“什么正道!身为一派掌教,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被魔人掳走,却两年来从不施救。为了保留所谓的实力,竟然选择牺牲自己女儿。身为大师兄,平时看着逆来顺受,实际处处留情,说什么来救我……却还带着两个炼气期的女弟子,谁知道是来救我,还是来谈情说爱的!”
她一一痛斥着曾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正道人士,甚至开始大骂了起来,模样有些可怖。
苏曼姿身为琼华派第一美女,当年曾传说是个美丽与温柔并重的女修。如今看来却只剩下美丽和病态。
赵坦坦痛得神智都开始模糊,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也不知是否是幻觉。
她耳边竟听到苏曼姿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声音有些嘶哑:“既然当年没能来救我,又何必两年之后再过来?有些事情迟了就是迟了,晚一步,什么都不再一样……”
第59章 念起
赵坦坦没有理会有些失常的苏曼姿,在后者的低泣声中用手指去抠喉咙,试图将喝下去的河水吐出来。
但自己饮下河水已不知过去多少时辰,又怎么可能用这样简单的方式就能吐出魔尊炼魂之水?
虽然她心里明白,现在这样做也只是徒劳,但神魂受损就代表她身上的一切法宝符箓都无法动用,只能坐以待毙。这叫她怎么甘心?
耳边听得苏曼姿仍在絮絮地念着:“迟了……迟了……”
赵坦坦干呕了几下,神魂痛得愈加厉害,心头一阵火起,不禁吐出一口血。虽然神魂仍旧处于痛苦之中,但人反而清醒了些。
她抓住这片刻的清醒,冲苏曼姿道:“为什么一定要等人来救?薛师兄是筑基期的修真者,你自己也是筑基期的修真者。为什么要依赖别人,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别人不来救你,你就从未想过自救?门派不来救你,可薛师兄来了……他虽来晚了,但他为救你不惜违背师命,你又为何只是一味地埋怨他,甚至暗算他?”
苏曼姿没想到赵坦坦都快痛昏过去了,居然还能强撑着质问自己,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不由怔住。似乎她就从未想过反抗或是自救。
对方终于安静下来,赵坦坦神魂的痛楚却越来越厉害,她勉强撑着又道:“别拿什么修为高低当借口……身为掌教之女……从小门派资源向你倾斜多少?你扪心自问……从前有没有珍惜资源?有没有勤修苦练?若是我的话……”
喘了口气,她额角的汗滑落,视线模糊,已经没办法流畅地说出话语。但不知为何,此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正在她心底急欲破土而出,让她不由自主喘息道:“若是我话……我要努力……修炼……我……不要等别人来救……我不要等……不要等……”
天长地久有时尽。等一个人的感觉……却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只能看着遥远的日头慢慢升起,又慢慢落下,清冷的月儿在寂静的夜里慢慢升起又落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鬼影曈曈的大殿外,花枝月影但凡有一点摇动,都希望是那人到来,然而这永远只是自己的幻想……
“你懂什么?”又一鞭抽在赵坦坦身上,又一阵来自皮肉的剧痛打断了她片刻的失神,令她恍惚间竟想不起刚才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
这一次,苏曼姿没有停手,她一鞭又一鞭地抽在了赵坦坦身上,厉声道:“你能懂什么!在我希望他们来的时候,他们没来,现在不需要的时候,他们又来做什么!”
赵坦坦随师父修真,一十九年来未曾受过这样的折磨。但奇异的是她在这皮肉和神魂双重的疼痛下,竟反而升起一种倔强的情绪,咬紧了牙关死撑着没哼一声。
身上的衣裳被鞭子抽成碎片,逐渐露出赵坦坦雪白的肌肤。昏迷中的雪衣鸟也从她衣袖间滚落,赵坦坦伸手去接,却被苏曼姿一把抢过。
“尊上一直想养一只白鹦鹉,方才我便觉着这只鸟儿十分适合,还要多谢赵师妹惠赠。”苏曼姿冷笑着收起雪衣鸟。她之前看着雪衣鸟,想到的不单单是自己从前灵宠的事,却原来还有着这样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