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卷残破泛黄的古书,扔给何云宁:“师弟,我们再换首曲子。”
修真界都用玉简等不易腐化的物品进行记载,这么残破又泛黄书卷想来应当是属于凡间的,并且是记载了凡间曲谱的。
果然,何云宁随手翻了翻书卷道:“这首不错:‘青山不减,月缺花残……忆交欢会合何难……’乃是前朝哀帝所作《忆仙姿》,这哀帝虽是亡国之君,但音律方面的造诣倒是不错。听闻门中便有长老曾悄悄找来他的曲谱,用以借鉴研究新的门派乐谱。”
“亡国之君所作的曲子能有多好?”因着之前皇宫内听闻的信息,而对哀帝很有意见的赵坦坦,表示反对,“长居宫中不思为国为民,却贪图安逸享乐导致亡国之辈,想来能作出的也不过如此。不听!不听!”
何云宁此时一心扑在曲谱上,又指着赵坦坦替他们保密,倒也没反驳,再翻了几页道:“这曲《梅花引》,与身边这几树梅花也算得上应景。且古来便有笛弄落梅曲,如今琴笛合奏《梅花三弄》正是相得益彰。”
看不出他明明性子有几分毛躁,涉及到曲谱时却显得见闻广博。
都说修真弟子需一门心思埋头苦练,方能在寿元耗尽前有所成就。没想到天音宫的弟子却如此空闲,连不允许练习的凡间曲谱都了解甚深,也不知天音宫的宫主若知道了该作何想法。
赵坦坦思想开小差时,那边岑云鹤已经手指轻挥开始弹起前奏。
梅花本被称为花中最清,而琴声则为天地一切声律中最清。以最清之声描述最清之花,自然分外有傲骨凌霜之感。
再加上以音修为主的天音宫首席弟子岑云鹤的造诣,令人只觉得琴声从容和顺,恍惚间仙风和畅,万卉敷荣,皆隐现其指下。
忽的笛声穿云,惊起西风,玲珑叮咚,晓钟鸣响。冰肌玉骨的梅树上,花瓣正正又斜斜地杂乱飘落,开完又谢,欲罢不能。
琴声与笛声宛若鸾凤和鸣,在这山间雪地间声声回响。他们灵气的波动随之重重叠叠,一波又一波,渐渐合在一起。
一时间,山中因这灵气波动竟寒风再起,漫天白雪若鹅毛般翩然落下,将整片山野都满满覆盖。
琴笛合奏不知多久,才渐渐止歇。
岑云鹤手中最后一个泛音收起后,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抬头向对面的赵坦坦道:“师妹觉得此曲如何?”
快被冻僵的赵坦坦还能觉得如何?
要是早知道听首曲子还得被北风吹大雪、落个满身,她是死也不会留在这里听的。
这还幸亏她是有修为在身,且刚升到筑基期,才能抗过两个筑基中期高手的灵气镇压。若换了凡人,早冻死在这山上了。
所以他们其实就是想借机报复她、灭她的口,然后就不怕被泄露秘密了吧!
虽然心里这样吐槽,但她还是明白对方其实并没有恶意。
只是……她该怎么评价,以前都没听过几次曲子,她此刻也只比“对牛弹琴”的那头牛好一点点。
她搓搓快冻僵的手臂,在岑云鹤期待的眼神里,硬着头皮瞎掰道:“此曲甚好!想不到凡间曲调还能奏出漫天冰雪的效果,可见二位修为之扎实,手中的法器之名不虚传……”
这么一通夸完,她眼角瞥见何云宁面上似有不满,想来是自己夸得太过了,反而显得敷衍。
她忙又强行找了个缺点,指着一旁梅花已经落得差不多的老梅树道:“在这冬日里听梅花曲甚为雅致,但鸟语花香才是人间盛景。如今花是有了,却终究比春日里少了些莺莺燕燕的生机盎然……嗯,别说莺莺燕燕,便是鸟儿都不见一只,实在有些可惜……”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得空中隐约传来扑翅声,转头望去,发现天边正有一只浑身白羽的鸟儿飞来。
哎?
鸟……真的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琴曲相关,部分借鉴《神奇秘谱》、《绿绮新声》、《蕉庵琴谱》等,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口牙!
第45章 雪衣4
这只鸟通体洁白无瑕,展翅自远远的天际飞来。
若非那隐约的扑翅声,几乎让人无法从那刚下过雪的苍茫天色中分辨出来。
在这冬日,飞鸟都已南归,想不到会出现这样一只美丽的白羽鸟儿。
莫非是被天音宫的这对“鸟语花香”的合奏给吸引来的?
赵坦坦欣赏地望了两眼后,突然觉得不对劲。
——那只鸟好像……有点……眼熟?
正寻思间,鸟儿飞得极快,眨眼间已飞到三人面前,就在一旁光秃秃的老梅树枝干上落下。
只见这鸟外形优雅,头冠美丽俊俏有若凤头,喙如半月,是只白到没有一丝杂毛的鹦鹉。
鹦鹉对于修真界来说,算不得什么珍奇的禽类。
修真界的灵兽品种繁多,只要开了灵智的便可开口说人语,比起只会学舌的鹦鹉来,高竿了不知多少倍。
但如此浑身洁白如雪的鹦鹉却不多见。
尤其此时,这只雪白鹦鹉一只脚爪牢牢抓着一串泛着淡淡金光的佛珠,仅用另一只脚爪抓在树干上。
用着这样危险的姿势,它却依旧能稳稳地站在树干上,没有一丝摇晃。
“好奇特的鹦鹉!”何云宁在旁赞叹了声,“居然会金鸡独立!”
“确是一只有佛性的鹦鹉!”岑云鹤看着鹦鹉的动作,赞叹道,“这串佛珠看来应是用大德佛修的舍利子制成,极是不凡。它竟知道宁可单足危立,也要紧紧抓住这佛珠不放。”
“哦?这佛珠如此珍贵?”何云宁闻好奇地凑上前,想试着去夺白鹦鹉爪中的佛珠。
白鹦鹉却在他手指碰触前,便扑闪着翅膀,换了一处枝头站着,只用那盈盈双目定定地望着赵坦坦。
“咦?莫非这鹦鹉认得你?”何云宁顺着鹦鹉的视线看向赵坦坦,有些疑惑。
赵坦坦早在看清鹦鹉爪子里泛着淡淡金光的佛珠时,便默默缩在一边。
白鹦鹉这么稀罕的品种,她觉得自己应该不可能在短期内连续碰上两只。
何况白鹦鹉的爪子还抓着那么令人眼熟的佛珠。
所以眼前这只白鹦鹉,除了佛妖雪衣还能有谁?
此时在鹦鹉投来的视线里,她又向后退了退,否认道:“不认识。”
随着她话声一落,那梅枝上的白鹦鹉顿时双目蒙上一层水雾,仿佛泫然欲泣。
明明只是一只鸟,这模样却让人觉得它实在是委屈隐忍、楚楚可怜,心为之揪起。
惹得何云宁用谴责的眼神看着赵坦坦,便是颇有首席弟子架势的岑云鹤也皱起眉头,好像她是个狠心丢弃宠物的主人一般。
“这般有佛性的鸟儿……”岑云鹤惋惜地轻叹。
“世上能在被抛弃后,自己千里寻主的鸟儿有多少?就算不是灵兽,依我看资质也不差太多。你又何必如此嫌弃它?”何云宁也不平地说道。
二人无比干脆地断定了她的抛弃行为,好像她再说什么都是推诿,是不负责任。
赵坦坦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才是委屈大了的那个。
“雪衣!”她忍不住冲那白鹦鹉喊道,“你自己说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你主人?我有没有抛弃过你?”
白鹦鹉却没有开口,也没有化为人身,只是怔怔地盯着有些气急败坏的赵坦坦看,眼中的水雾渐渐凝聚,化作水滴坠落在覆着白雪的梅枝上。
赵坦坦愣了愣,本以为雪衣是装可怜,没想到它真会落泪。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但口中仍道:“别以为装出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就能随意让我背黑锅!”
白鹦鹉雪衣动了动,似乎想摇晃脑袋,但随即一个重心不稳,从梅枝上一头栽下。
“呀!”何云宁一声惊呼,正要去接。
那白鹦鹉却在落地前奋力扇起翅膀,挣扎着要再度飞起,似拒绝被何云宁接在手里。
赵坦坦被唬了一跳,见雪衣如此,虽不明白它为何这般示弱,心中不由也升起几分怜意。
她上前几步靠近梅枝,还没伸出手,那白鹦鹉已扑腾着就近飞落她肩头。
但少女的肩头虽瘦削,却不比梅枝可以牢牢抓着。
仅靠一只细小脚爪,又要顾及另一只脚爪上的佛珠,雪衣更颤巍巍地难以站稳。
眼看白鹦鹉爪子打着滑又要掉下去,赵坦坦只能无奈地伸手将它拢在掌中。
“哼!还说不是它主人!”一片好心去接白鹦鹉,却似乎被嫌弃了的何云宁,不爽地嘀咕了声。
赵坦坦却看着自己手掌中的白鹦鹉,感觉到事情似乎不妙。
她低头凑近那双目又盈盈望着自己的鸟儿,仔细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雪衣,你……是不是无法变作人形了?”
白鹦鹉闻张了张它那月形的喙,却没能发出一声。
作为一只鹦鹉,就算变不成人形,可说话是鹦鹉本身就具有的能力。
要不怎么会有“鹦鹉学舌”一词?
白鹦鹉也算是鹦鹉的一种,若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对得起自己的品种吗?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