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还记得当天那怪异的情景,村民们前进几尺,白齐儿就后退几尺,好似在和他们开玩笑似的,怎么都让人抓不住他,一直到最后,村民们都累得快断了气,却仍没抓到孩子。有几个人的腿抽了筋,只能返回岸边,但是游在前面的是白齐儿的小叔叔,也就是白家的二儿子,他当时才十五岁,身体轻盈矫健,他又奋力向前巴拉了几下水,一把抓住了自己的侄子。
见此情景,岸上的人都松了口气,以为孩子得救了,可令谁都没想到的是,白齐儿的袖口中忽然伸出了另外一只手,那只手村里的每一个人都认得,因为它曾经死死的扒住冰面,希望有人可以拉自己一把,希望自己不沉入刺骨的冰河里。
时间似乎静止了,大家都惊呆了,包括刚才还在岸上哭嚎的白老太,每个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河面上的叔侄二人,不知该作何反应,也根本不能对这个状况作出任何反应。
我当时也在人群里,感觉自己的心中被灌满了冷风,我看着那只青白的手慢慢的顺着白齐儿的手背爬上白家小儿子的手,然后突然间抓住了他的手腕。
五颗紫红色的指甲在亮白的河水里显得那么扎眼,我看着它们嵌入白家小儿子的手背,自己竟也像一把被它握住了似的,身体紧的发硬。
“救人啊,救人啊……”白老太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她扑到岸边,撕心裂肺的朝河中央呼喊着。
村民们被这声哭喊惊了一跳,犹豫着朝水里走去,然而走到水边,每个人都不再前进了,踟蹰的在浅岸处徘徊,有一个人想跳进河里,却被身后的媳妇抱住了,死活都不让他下去。我知道,每个人都不是真的愿意去救人,没有一个人会甘愿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另一个人的命。想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这一切根本就是她设的计,她要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人心的冷漠,她要让其他人和自己一样,品尝到那种绝望的滋味儿,那种在众目睽睽中失掉性命的滋味儿。
水中的两人终于沉了下去,沉入水底之前,白家的小儿子拼命的用另一只手拍打着水面,一脸惊恐的朝岸上呼喊,可是他的“救命”声不但没能救了自己的性命,反倒让人群瑟缩着朝后退去。
后来听那几个下河的村民们说起,其实白齐儿在浮出水面上时就已经是一具死尸了,他们看到他双眼紧闭,没有一丝气息。他们还说,白齐儿根本就是冷小姐的鱼饵,就是为了引得更多的人丧命,所以才将他托出水面,幸亏除了他小叔子,其他人没着了她的道。
“若真是如此,那冷小姐着实过于偏激了,虽然见死不救不合情理,但是她当时的情况也实在是危急,若大家都下到冰面上,可能死伤更多。她也不能因为自己身死,就怨恨到其他人身上,更不能为此索人性命啊。”刘叙樘叹道。
“就是这么个理,”奚伯捶着大腿,深深的叹气。
“那后来呢,她又再出现过吗?”
奚伯混沌的眼睛望向神龛,“又过了几日,刘家的儿媳被人发现淹死在自家的水缸里,她的死法很蹊跷,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沉在水缸下面,她腿骨都折断了,软软的叠在身体上面,而她的口鼻眼中淌出的血,染红了水面。水缸的上半部分,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就是这层厚冰,将她整个人压在缸底,无法起身。”
“连着发生了三起命案,村民们都怕了,于是连夜从外地请来了一位算命先生,问他该如何处置。”
“他让你们烧了冷小姐的尸骨封入坛中,然后祭在今天我经过的那座拱桥上,是吗?”刘叙樘问道。
奚伯点点头,“不过那位算命先生却为此付出了代价,他在返回的途中船翻了,人陷在河底的淤泥中再也没出来。但是冤魂作恶一事却就此停止了,冷小姐的魂魄再未出现在村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也逐渐将此事淡忘了,直到你的出现,又一次勾起了大家惨痛的回忆,所以才会惊惶不已。”
刘叙樘还想再多问两句,却见一个黑影在门外一闪,随即响起了几声敲门声,奚伯朝门外看了看,大声问道:“是白勇吗?”
“是我,您老方便出来一下吗,有点事找您商量。”门外那个人说道。
奚伯望向刘叙樘,“被褥都是新换的,你先回去歇息吧,今晚村里人注定都睡不好,我出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刘叙樘点点头,起身朝卧房走去,出去时正撞见白勇站在院子里等奚伯出来,看到他,便很快将眼睛垂下,也没打一声招呼。
刘叙樘突然意识到白勇应该就是白齐儿的父亲,所以对于自己自然是生不出好感的,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扭头走进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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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来历
见奚伯走了出来,白勇冲他点点头,奚伯知他有事要说,不方便刘叙樘听到,便跟在他的身后出了院子。
黑暗中,奚伯只能从白勇的一对眸子能看得到一点光亮,那点光很冷,带着杀意。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小声说道:“奚伯,那个人留不得。”
“他必须留。”奚伯的声音不容置疑。
“为何?要是他发现了……”
奚伯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没看到他带的那把剑吗?上面的剑穗子带着龙纹。”
“难道他是朝廷的人?”白勇慌了,“那就更不行了。”
“不行什么?”奚伯厉声冲他说道,但随即又压低了声线,“我已经暂且将他骗过去了,你们也都别说漏嘴了,过了这几天,将他送走了,大家就都相安无事了,若是现在除掉他,被官府的人查到了,再揪出那些陈年往事,我们才真是无路可走了。”
白勇听他说的话在理,便只好点头答应,他话锋一转,“那骨坛怎么办?总不能将它安置在村里呀。”
奚伯叹了口气,“骨坛已破,那先生也不在了,现在将它重新放回桥上恐怕也没用了。我家里有个神龛,只能先将它供在这里,过几天那个人走了,我们再做打算。”
“都听您的。”白勇低声说着,他忽然抬起头,“那个神龛,莫不是冷……”
奚伯点点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你先暂且回去吧,明天还要去严家帮忙,出了这等事,他家里是乱了套了。”
“我明白,严家现在的情况和我家当时一样,我定当尽心竭力帮忙的。”
看着白勇的背影消失在门前那条小路的尽头,奚伯才又返回屋内,他走到神龛前,注视着上面供奉着的骨坛,它被闪烁的油灯映出了一层诡异的青光,看得他心惊不已。
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那个眼神,它沉静、悲悯、还透着深深的绝望,奚伯低泣一声,“你终于还是不愿放过我们,还是回来了。”
“爹爹,你为什么不夹菜,今晚的饭菜不合胃口吗?”迅儿见程牧游坐了好久也不动筷子,贴心的询问道。
程牧游放下筷子,“食之无味,不如不食。”
迅儿夹了块豆腐在鼻前闻了闻,“很香啊,爹爹为什么会觉得不好吃?”
“你爹爹是被有些人给恶心到了,”蒋惜惜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碗参汤,“大人,吃不下饭总要喝碗汤,千万不可因为桦姑的事气坏了身子。”
程牧游接过汤,“为了她倒不至于,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小厮,桦姑一定是用他们的家人作为威胁,逼着他们将整件事情揽了下来。”
蒋惜惜叹了口气,“还有棺材铺的老板,虽然大人给了他银子让他令谋一处宅子,但总归还是没有找到桦姑放火的证据。”
“真是难缠啊,”程牧游喝了口汤,冷笑了几声,“不过这次栖凤楼扩建不成,也极大的挫败了她的锐气,只是不知她下一步又要走出什么棋来。”他放下汤碗,看着窗外,“刘大人也走了两日了,不知这一路上是否顺遂。”
蒋惜惜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外面,月亮现在已经变成了极细的一条,轻轻地挂在黛蓝色的天幕上,她轻声说道,“再有两日应该就到襄阳了,但愿一切安好。”
刘叙樘从睡梦中醒来,他的嗓子火烧火燎的,疼得难受,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从翻船到现在都没有喝水,再加上天气炎热,怪不得要嗓子快要冒烟了。他从床榻上坐起来,冷不丁听到身边传来一阵细细的呼吸声,心里顿时一惊,伸手就朝放在旁边的青蚨剑摸去。还未摸到剑柄,他就摇头笑了起来,自己一个人睡习惯了,竟忘了现在是在奚伯家里,奚伯将卧房让给他睡,自己去了旁边的偏房凑合一夜,而现如今在旁边躺着的可不是那个叫奚城的孩子吗?
刘叙樘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穿上鞋摸黑朝桌边走去,手扫到桌面上,却又不小心将茶杯撞落,好在他功夫好,电石火光之间,便伸手将杯子接住,没让它在地面上摔个粉身碎骨。他在桌边坐定,眼睛这才稍微适应了黑暗,他倒了杯茶,一口气灌进肚子,紧接着又倒了另外一杯。
茶杯还未送到唇边,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轻笑,“笨死了,没想到你一个大人,竟还不如我,做事毛手毛脚的。”
刘叙樘知道自己把奚城吵醒了,他回过头,“浑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倒管教起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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