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风团忽然消失。妇人猛地坠地,却被男人凌空接住,可惜躺在他怀里的人哪里还是方才那般活着的模样?骨瘦如柴,衣衫褴褛……
男人抱着遗体猛地跪落在地,白霜仿佛听见他嚎嚎大哭,细听之下又没声音,但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却足以说明他在心底哭成了什么模样。
“真没想到那妇人能有这般好的运气得到解脱,没有落得个尸骨无存、灰飞烟灭的下场。”尾火虎在白霜心里轻叹。
白霜没理它,她怔然瞧着对面——有朝一日是不是自己的妖化也会变成那般模样?想着,她竟然没发现脑中的意念太强,影响到了尾火虎。
“你是要修妖法的人,怎么会变成她那般?”它好笑道,“当初九死不悔,现在意志动摇了?”
白霜眉梢一动:“没有。”诚然,她是嘴硬才这么在心中回它的。若是变成这般疯魔的模样,就算重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浑浑噩噩,疯疯癫癫,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男人悲恸过后,就地拾柴,架起高高的柴堆,再用特殊符箓撑起结界护住妇人的遗体,指尖甩出火焰将柴堆点燃。
大火过后,结界还在,里面却只剩一堆骨灰。男人拿出骨坛小心翼翼将骨灰装好封印,尾火虎说他没用魂术。
男人亲手刨个坑,将骨坛放进去。每个动作都沉重温柔,又带着明显的悲凉。
“孩子,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男人对着新坟拜了拜,才侧头道。这一转头,却被白霜吓一跳,她就立在男人身边,也双手合十拜了拜。
第18章 驱魔师·出渊
“我没有家。”白霜如是回答,随后她一咬牙单膝跪下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若恩人不嫌弃,请让我做个洒水扫地的丫头报恩!”
“……啊啊啊啊啊!”尾火虎知道她如此,简直要疯!这丫头什么眼神?同样是救命恩人,眼前的人根本没“救”到啥竟然得到她的一跪大礼,而曌呢?!
曌对她的救命之恩和再造之恩有什么区别?前后救了她两次,还同意它这条灵脉被她霸着,还送给她堪称宝器的蜗牛壳!
可是这没良心的丫头是怎么回报恩情的?连声谢谢都没有,更别说行如此大礼了!它替曌感到不公平,非常的不公平!曌哪里不比这胡子拉渣的男人好?
长相、能力,手笔,哪一样比眼前的人差了?这丫头这么如此不长眼哟!
尾火虎一连串的激动愤慨差点没让白霜七窍流血……她猛地扶住心口,绑着白绫的左手撑在地上。痛得眼泪花花都出来了,这种动不动就感觉自己会从里到外被撕裂的感受,真是,苦!不堪言!
“你给我安分点!”白霜没忍住,直接在脑中加强意念。若不是考虑到眼前的人,她已经大吼出声。
“你凭什么要我安分?你这个没良心的……等等,难道你是?”尾火虎从白霜风暴似的意念中寻到令它错愕的内容,它似乎又误会她了。
尾火虎讪讪闭嘴,心里还有些小愧疚。
对于怎样取灵脉角木蛟,白霜有自己的一番打算。而现在,就是迈出第一步的关键。
凭她的本事,硬抢是不可能的,只有先接近玄家进一步探查后再行打算。方才她坚决不离去就是等这个机会,可惜尾火虎那暴脾气不识她的苦心不说,还在她的心脏上按了一下。
差点没把白霜的魂魄都给痛得飞起。
“孩子,我家不需要洒水扫地的丫头。你另寻活路吧。”男人将白霜扶起,苦笑道:“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家,孩子没了、娘子也没了。以后怎么活下去都是个问题,养不起你。”
不会吧?!白霜错愕的看着男人,肩膀宽厚,背脊如山,虽然一脸的胡茬却掩不住清俊的脸庞。
一双墨瞳认真严肃,鼻梁高挺,眉峰如雁。若是剃掉那一脸的胡子,再打理一下头发,绝对是个器宇轩昂的大叔。可惜,他此时却没什么精神,像是失去了灯芯的灯。
“放心,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林子里的。你跟着我出去,然后寻一户可以收养你的人家过好点的日子。我虽救你一命,却不能帮你长久。”男人把她的惊愕当成是误以为会丢下她,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安慰。
粗粝的手掌伸向白霜的头顶,快到碰到她头发时又忽然顿住,眸子里最后一抹亮光都暗下去。
这双眼和他家的丫头真有几分相似,可惜丫头已经……别开脸,男人将手握成拳垂再身侧:“走吧,再拖延下去天就黑了。林子里魑魅魍魉众多,不安全。”
他刚刚像是从自己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白霜跟上男人的背影,一前一后走出丛林。
月华初上,她才跟着他走到林子边缘。山道也从草乌丛生的小道变成宽阔的大道,足够一辆马车飞驰而过。男人从绑在腰上的包袱里翻出叠好的小灯笼,撑开扁扁的骨架,点上蜡烛放进去,再套上白纱,直接用手提着。
“给你,看这天色我只能先收留你一个晚上。”男人苦着脸瞥了一眼天边的弯月,将手里的小灯笼递给白霜。
她接过灯笼,道声谢。随后紧跟着他一路走下山去,不时还能听见昼伏夜出的猛兽们嚎两声,让她下意识跟的更紧。白霜的小动作被男人发现,他搓搓鼻子朝她伸过手:“别怕。它们不敢过来。”
“……”白霜呆呆看着那只粗粝宽大的手,眼眶瞬间漫了一层水雾,止都止不住的那种。
记忆中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双长着厚实粗茧的手牵着她踏青摘花,也有那样一个伟岸如山的肩膀驮着她踏雪寻梅……娘亲和兄长跟在后面,一家人说说笑笑,快乐悠然。
七年的荣华富贵抹去白霜学武的时间,却没能抹掉她的那些回忆。
“多谢。”她张了张唇瓣,在心里反复调整好几次情绪才将手伸进那只宽厚温暖,却有带着粗糙茧子的手中。爹、娘,对不起!女儿眼瞎,竟认贼作父七年!
越想,白霜的心里就越发像是扎进了毫无踪迹的荆棘般疼痛。
眼前的人和她萍水相逢,初识在一处妖魅横生的林子里,他却敞开了心对她。哪怕此时的白霜在他看来只是个孩子。而那个白家世代为其驰骋疆场,固守江山的人,亲手将剑送进她的心口。
人有时能复杂到你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对方的真面目,有时又很简单,简单得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看清彼此的心是什么样。
白霜咬着牙,却没能把泪水憋回去。还越淌越凶,顺着下巴滑进衣领,冰冰凉凉的,像郁结在心里的寒霜。自那天被削掉手臂时痛得掉出一滴眼泪外,她从未如此泪眼朦胧过。
妖物都会难过,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个没开始大面积妖化的人!
“怎么了?”男人感觉到她走得跌跌撞撞,不由得停下来问,这一停才发现身侧的小姑娘满脸泪汪汪的。他立时慌了,干脆蹲下来询问:“孩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霜右手提着灯笼,绑着白绫的左手奋力擦干净脸:“我没事,只是……”只是想爹爹和娘亲、还有兄长他们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只是咬着唇瓣摁住差点又要崩溃的心情。男人见她这种让人揪心的表情和绑着绷带的左手,微怔一下后旋即将她拥进怀里:“没事的,我们已经出来了。没事了。”
他以为是夜色唤起她的恐怖回忆,连忙安抚。
男人抱着白霜,脑中却冒出失踪女儿的模样,瞬间也在黑夜中红了眼。老天,这都是你特意安排的吗?!
第19章 驱魔师·蹊跷
白霜最终还是没被男人“赶走”,昨晚他背着她走到山下就说了一个决定:“孩子,你若真的无处可去,就住我家吧。当我的弟子,我教你驱魔术如何?”
小姑娘身上有成为驱魔师的资质,在他牵着她的手时就发现了。
后来的那一个拥抱,男人差点掉下泪来。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止找到了妻子的遗体,还捡到一个拥有驱魔师资质的小姑娘,这算是失而复得吧?
老天是要他从此罢手吗?男人苦笑,手臂收得更紧。
后来,他让白霜提着灯笼趴在他山一样的背上,背着她走回村子。月亮躲在灰色绢纱似的云层后“偷偷看”着这一大一小,山道上一盏浑白色灯笼缓缓移动。
“孩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男人带着厚重鼻音、让人安心的声音问。
她用右手环着他的脖子,左手拎着灯笼,这个动作被他责备好几次。他误以为白霜是在用受伤的手提灯,她忍不住笑意,努力用堵得发慌的鼻子吸气道:“我姓白,单名一个霜字。”
白霜毫不避讳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反正当年众人只知楚皇收养了大将军白家幺女,封为公主。却不知这幺女叫什么。
后来,除了皇帝会叫她的名字外,其他人一直都是喊她的封号再加上“公主”两个字。现在想来,应该是楚皇刻意的安排,用七年的时间让世人只记得有这么一个公主,却不记得她曾是白家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