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冷么?”他忍不住问道。
“不冷。”林淼的话音顿了下,又看了他一眼,“是说我手凉么?我命格阴,天生就比其他人体温低些。”
两人绕过一面墙,进了花厅,林淼停下脚步,空着的那只手顺手就在旁边的墙壁上画了起来。谢长寒不看,也能感受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法力流动在她的指尖,应该是在画符。
玄门中的各门各派,会符道的不少,有些符属于门派独门秘笈,谢长寒不方便侧头看,只好低头跟林淼对视。
漆黑的眸子变换角度,流过一层光华,让人想起某种黑色的宝石,她盯着人看的时候显得极其专注,谢长寒一晃神,脑海中关于“人与人之间交往尺度”的行事准则瞬间抛诸脑后,他几乎是有些不受控制地追问道:“命格阴?多阴?”
人的命格有阴有阳,偏阳者体温高些,偏阴者体温低些,但总体上还是在一个正常的区间内,因此并不明显,想凉成林淼这样,怕是十分之阴的命格了。
不过,无论是至阴者或是至阳者,都是修炼的好苗子,谢长寒想到林家人对林淼的特殊态度,觉得她应该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命格。
果然,林淼说:“我是‘破日’出生的。”
破日即凶日,一年有二十一个日子,在破日出生的人命格都偏阴一些。当然,破日和破日之间也有区别,比如阳时和阴时出生的人命格不一样,阳年破日和阴年破日出生的人命格又不一样,男女之间不一样,姓名和姓名之间不一样,这里头讲究颇多,不能一概而论。
光说一个“破日出生”,是不能证明自己命格有多阴的,谢长寒还在等她继续,谁料林淼却不往下说了——她画完了一个看不见的符,牵着谢长寒继续朝院子里走。
谢长寒没忍住:“哪年?”
“没人告诉过你……”林淼轻声说道,“女孩子的年龄不能问么?”
“可光一个‘破日’算什么命格阴?”谢长寒无奈地说,“……算了,是我多问,不该打听别人生辰八字的。”
“或者你也可以先说你的年龄,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把年龄告诉你。”
“是吗?可我……”谢长寒说,“不知道自己几岁了。”
每绕过一面墙,林淼就依葫芦画瓢地在墙上画符。谢长寒恪守门规,视线并不往她画符的手指上转。
全程,二人保持着一种无声的默契,林淼画符,他俩若无其事地闲聊。听完谢长寒最后一句话,林淼不太走心地发出了一声尾音疑惑的“哦”,空着的左手画完符,拉着谢长寒跨出最后一道门——
当双脚都踏入院子的范围时,林淼突然道:“回去。”
回哪儿?
当然是回库房!
谢长寒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一抬,一个“缩地成寸”已经使出,牵着林淼的手瞬间回到了库房前的空地——
“果然是饿死鬼!”
只见那片空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干瘦的身影,它的头极大,肚子极圆,四肢和其他部分却瘦得皮包骨,大概是脖子的东西像根塑料管似的插在脑袋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断了。
它的眼距很开,眼白里全是血丝,裂到耳边的血盆大口张开,流出几乎纯黑的、烟雾状的“口水”,正手脚并用地朝敞开的库房爬去。
而谢长寒看到,在它的头上、身上,沾着一种半透明的无色粘膜,正是这道“粘膜”减缓了它的速度,让它现了形。
“我就记得家里有可以让一切魑魅魍魉现形的阵,还好派上了用场。”林淼松了口气,随后语气顿时又凌厉起来,“畜生,你把我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她迅速上前,准备制住那只一心爬向库房的饿死鬼,谁料此时异变陡生,从两侧忽然冒出几道黑影,鬣狗似的扑向林淼。
“林姑娘,小心!”
第11章
情急之下,谢长寒也顾不上太多,随手一掏怀里,摸出几张符咒就甩了出去,整个过程不到两秒,以至于他没能细看自己甩出去的究竟是一堆什么符。
而下一刻,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上忽然飘来一片乌云,遮天蔽日,林家老宅范围内顿时变得黑沉沉的,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猛地劈了下来,直直地冲向那些黑影——
轰隆隆!
电闪雷鸣,空气中立刻就弥漫起了一股烧焦的烤肉味,不怎么香,反而臭得很。那些东西集体发出了怪异而高昂的哀嚎声,无比撕心裂肺,“扑通”“扑通”接连落在地上,痛苦地打起了滚。
符咒召来的闪电起了效果,却没能挡住那些前仆后继的“黑影”,那些东西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眨眼之间便占领了附近的空屋,几乎有种铺天盖地的效果。
饿死鬼,那么多的饿死鬼!
这群饿死鬼集体冲向身形单薄的林淼,就好像她是什么香饽饽一样,有两个速度比较的快的饿死鬼甚至已经冲到林淼身后,张开大嘴,差一点就能咬住她。
林淼见势不妙,脚下一蹬,整个人朝前扑去,手指飞快地在空中画了道花纹玄妙的符文,从上到下一气呵成,符文一闪,没入前方的地面之下,很快,沿着那库房周围亮起了一圈阵法,无数光须从那阵法中伸出,捆猪似的将饿死鬼们一个一个捆了个结实。
扑到林淼身后的饿死鬼飞扑到半路被光须捆住,身躯被迫甩了个一百八十度,那滚圆的肚皮整个撞在林淼后背上,将她撞飞了出去。
她很轻,飞起的时候裹在最外层的风衣掀起了一个角,露出底下贴得密密麻麻的符咒来……
谢长寒跑到半路,看见那些东西时脚步不由一顿,但很快回过神,重新跑了过去:“林淼!”
林淼感觉自己仿佛遭受了八百斤的重击,被撞了个七荤八素,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她本来就已经跑到了库房门口,这一下,把她整个人撞到了那只向着库房爬的饿死鬼身上,巨大的冲击力将她和饿死鬼打包送进了库房敞开的大门里。
乒乒乓乓砰砰啪……
“林淼!”谢长寒追着那桌椅花架倒下的声音冲进了库房内。
“吼——”
那只漏网的饿死鬼在一堆东倒西歪的椅子堆里,压住瘦弱的林淼,血盆大口撕扯着覆盖在脸上的“薄膜”,似乎准备冲破阻碍,将林淼吃下肚里。
它干枯手长的手——或者说“爪子”——胡乱地挥舞着,不小心拉断了林淼外衣的扣子,眼看着就要抓伤她了。紧随而至的谢长寒脸色一变,随手抄起边上的盆景几架就朝饿死鬼的后脑勺上砸了过去。
盆景几架原是凡物,在他的手里,却能轻而易举地砸中鬼魂。
那饿死鬼被他打飞,又撞倒了不少盆景架,谢长寒两步上前,将砸断了一半的盆景架往那张张开的血盆大口里一捅,连带着那层“薄膜”也被一起塞进了饿死鬼的大嘴里,随后,他利落地抓起它不成比例的双手双脚,向后束在一起,举着它就往外走。
谢长寒走到库房门口,将饿死鬼扔进了被激发的阵法中,阵法伸出一道光须将其捆住,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库房内,给了林淼一只手:“你没事吧?”
“没事……”林淼眯着眼睛,用手肘支撑着自己起来,“嘶……撞到腰了,好痛……”
谢长寒拉了她一把,目光小心地避开林淼松开的衣领处露出的一截脖颈,没话找话道:“你为什么……要在身上贴那么多符?”
她的眼睛倏地睁开,双手下意识地将最外头的风衣一拢,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双手僵了一下,随后缓缓地放开。
“也没为什么……”林淼想了想说,“都说了,我命格阴,拿这个防身的。”
越是接近至阴的命格,对一些恶鬼来说便越是大补之物,于是谢长寒又忍不住好奇起来——她的命格究竟是阴到什么程度,以至于连出门都要贴满一身的符?
林淼没注意他好奇的眼神,她借着谢长寒的手劲站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确认符咒没有少,自己也没有哪里磕碰出血,便整了整外衣,从库房走了出来。
外面的景象有些震撼。
几十……不,可能是上百只面目狰狞的怪物被光须捆在原地,不断挣扎,口中发出凄厉而怪异的尖叫,从远处看,甚至有点像一团团黑色的“蒲公英”在风中摇曳……当然,这片“蒲公英”并不是那么美丽。
林淼看着这一幕,语气有些忧愁:“林焱……”
这群饿死鬼里没有上百年道行修行出了智慧的存在,偷盗大阵记载和带走林焱的一定另有其人,但这群没有神智的怪物甚至不能用来问话。
怎么办呢?
在她头顶,空中的黑云仍未散去,闷雷阵阵,而就在谢长寒跟着踏出库房的那一刻,半空中又是一道闪电劈下,隔着两间房劈在了林家空无一人的院子里。
轰隆隆!
“怎么会?”谢长寒一怔,皱起了眉,“抛出去的雷符早就燃尽了,这闪电是怎么……”
他话音未落,周围突然亮了起来,一个比之前范围更大的阵法亮了起来,几条更为粗壮的“光须”从大阵中伸了出来,一拥而上,对着天空中的乌云径直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