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祁哥?”
庄祁示意他先别急,“你先写个寻魂符。”
“寻魂符?”林稚秀不解,却还是照做了,大兴又凑到陆酩身边问他:“什么是寻魂符?”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陆酩正仔细研究林稚秀的符法,只让大兴自己看。只见林稚秀从怀里拿出一张空白的、巴掌大的纸,把纸对折后撕去一部分,再展开便是一个小纸人的模样。
林稚秀重新提起毛笔蘸了清水,在纸人身上写下来寻魂符,不过几秒,纸人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像是醉酒般原地转了两圈,辨别了方向后便跑了出去。
小纸人一路跑,像乘着风,跑得飞快,众人紧随其后,来到了一间客房前。纸人趴在门上,正往门缝里挤。
“这不是枣儿姐歇息的屋子么?”陆酩有些懵。
林稚秀已经猜到了几分,果然,庄祁走上前收起纸人,推开客房的门,走了进去。
赵枣儿还如半个小时前一样躺在矮榻上,面容安详仿佛沉睡,只是她肩头的生命之灯,越发微弱了。
“怎么会这样?!”陆酩看着赵枣儿,很是吃惊:“三魂六魄竟失了一半!”
若把共情比作梦境,赵枣儿的魂魄离体,那只有一种解释:赵枣儿开始模糊现实和虚假的界限,一旦魂魄彻底离体,赵枣儿极有可能被困在共情的梦境中不得解脱。庄祁眉头紧锁,眼神变得犀利,果断把方才准备的红线系在赵枣儿手腕上,又把另一端系在了自己手上。
“赵枣儿的共情并不简单!魂魄已经游离,但想必与孙添以及老班主的魂魄在一处,阿秀,开始招魂吧。”
林稚秀看了眼赵枣儿,来不及详细问,集中注意力写下定魂符,给在场的人各一张,吩咐孙三井呼喊父亲和孙添的名字,继而拿起铃铛,轻轻摇晃,口中吟哦符咒,伴随着吟哦声,铃铛叮叮当当地想着,声音越来越亮、越来越高。
庄祁坐在赵枣儿身边,缓缓闭上眼睛。连接两人的红线每一次细微的颤动,庄祁都能感受到。
招魂时,定魂符使人不在术法中迷失魂魄,红线则是在危机关头可以连接施法人和被施法人的桥梁。庄祁不是施法人,他把自己与赵枣儿用红线连接起来,是为了透过红线,抽离自己的神识,去寻找赵枣儿。
红线轻轻摇着、晃着、荡着,连接着两个人。
赵枣儿依旧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在现实中过了半个小时的这段时间里,共情所营造的梦境才过了十分钟左右,赵枣儿离开置物屋后随意挑了个方向,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路过训练场时,冷不丁前面冒出来一个孩子。
女人、小孩、老人——走江湖时不可小看的三类。同样的,这三样元素也是恐怖情节中必不可少的部分。月光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长相白净,浓眉大眼,长得极为讨喜,看见赵枣儿,似乎很是开心,冲她招了招手。
赵枣儿迟疑着举起手,挥了两下表示回应,正要出声询问,那孩子扬着大大的笑脸朝她跑来:“珉娥姐——!”
正文 33.珉娥(2)
赵枣儿一时间僵住了身形,很快孩子已经跑到了她近前:“珉娥姐,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嗯,随便走走。”赵枣儿随口应答道。
“你最近是不是生病了?”那孩子又问。
“嗯,呃呃。”
孩子的眼睛大而明亮,眉毛浓密,眼神里藏着话语,透过眼睛便能感受到他情绪的真诚。“你快好了吗?”
赵枣儿心里翻滚过千百种念头,珉娥不是纸人么?她现在是变成了纸人吗?这个幻境究竟是什么意思?猜测千万,却也得不到一个答案,赵枣儿只好顺着那孩子的思路往下编瞎话:“快好了。”
“那过几天你会登台吗?”
“不知道,也许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冒充别人是极为困难的,顺着别人的话往下说是一种考验,极具风险,却也是套出信息的好机会,果不其然,孩子眼神一黯,又道:“你要是登台就好了。”
“为什么呀?”赵枣儿放柔了语气,轻声问道。
孩子抬起头看她,神色认真,语气坚定:“因为我想要跟你一起登台表演啊!我孙添——一定要跟珉娥姐一起表演!我要演最出色的探花郎!”
——孙添,探花郎......赵枣儿仔细看这孩子,却也认不得,只是记着昨天的那名演员名叫孙添,若这是同一个人,这个梦境莫非真的是十几年前?赵枣儿丝毫不怀疑自己是产生了共情,原因无他,第一次与林山奈产生共情的时候,赵枣儿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而现在,这个梦境真实得如同幻境,赵枣儿甚至怀疑自己是穿越了。
若真是穿越,这么一想还很是时髦呢,只是可惜了不是清宫剧那一类的走向。
“你一定可以的。”赵枣儿鼓励道。
小孙添笑了起来,灿烂的笑容好似太阳,仿佛能够驱散黑暗照亮长夜。
心念一转赵枣儿又有了新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就是赵枣儿,但镜子里、别人的眼中,她就成了珉娥,这个“珉娥”有没有可能是真的人,而非纸人呢?名字或许只是音同珉娥?
“我觉得有些不舒服,”计上心来,赵枣儿缓缓开口,“你能不能陪我回房间?”
“可以啊!”小孙添果然蹙起眉,担忧地看着赵枣儿:“珉娥姐,你哪里不舒服?我去叫三井哥!”
“不用!”赵枣儿连忙阻止他:“这么晚了,不用了。”
小孙添露出疑惑的表情,赵枣儿一瞬间以为穿帮了,紧张地屏住呼吸,好在小孙添没有一直纠结,而是主动拉过赵枣儿的手,像是担心赵枣儿走不动一样,努力让自己成为赵枣儿的支撑,“走吧!”
小孩子的手很软,小孙添看着瘦,手上的肉却软乎乎的,似乎还带着一股小孩子特有的奶味。赵枣儿有些放下心来,掌中的小手热乎乎的,触感真实,小孙添也很是乖巧,领着她往前走,赵枣儿感觉不到有什么危险。
月光很亮,小孩子的声音很清很软,透着童真的雀跃,一路不停地与赵枣儿说话,尽管赵枣儿只是简单地用“嗯”、“啊”、“嗯嗯是”来应答,小孙添依旧兴致高涨,脚步轻快,拉着赵枣儿的手,陪她走到“珉娥的房间”。
“早点回去吧。”赵枣儿到了地方,便开始“赶人”,好在小孙添极好说话,应了声就走了,像是游戏里的N/PC,出场只为了引导赵枣儿往前继续剧情。
看着小孩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赵枣儿犹豫了一会儿,才推开眼前的房门。
屋子没有锁上,赵枣儿打开房门,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记忆,习惯性地往左面墙上一摸,打开了电灯开关。
昏黄的钨丝灯泡,发出暖橙的光,洒满了屋子,照亮了全部也留下虚虚实实好些阴影。
赵枣儿一瞬间恍惚了,感觉自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屋子里的每一件摆饰,都是熟悉的、亲切的,连带着她的呼吸都突然变了节奏——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赵枣儿走道床前,打开床头柜,在里头翻找,像是真的对整间屋子了如指掌一般,她很快找到了户籍证明,一本小小的册子,里头薄薄的几页纸,里头写着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的身份——林茗额。
茗额、珉娥。——果然是同音的名字。
看着户籍证明,赵枣儿现在确定自己是一个“人”,一个与《女儿灯》的女主名字谐音的人,而非纸人。但紧接着赵枣儿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病历,马不停蹄地翻到后面,找到医生的诊治结果——肝癌中期。
赵枣儿一怔,看着诊断结果,眼神有些涣散了,心里涌上密密的、层层的悲伤的情绪,胸口发闷、鼻尖发酸、眼睛发涨,眼泪就要落下来了。她似乎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这个叫做林茗额的女人,面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感到无法接受,看不到前途的光明,时时刻刻都想要放声大哭一场,但她怎么样,都只是想哭、却哭不出来。
——那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感。
强烈的情感冲撞着赵枣儿,赵枣儿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谁,她动摇了,但一旦意识到了,她又很快抓住一瞬间的清醒:“我是赵枣儿!不是林茗额!”
赵枣儿丢开手里的病历,甩甩脑袋,冷静了一会儿,又去翻看屋子里其他的东西。
打开衣柜的时候,赵枣儿一眼看到了米色的、布织的长裙。
只一眼,赵枣儿便想起了在高铁上的那个梦。
梦里那个年轻的女人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她穿着一条单薄的裙子,裙长及地,女人费力地提着裙角,露出一截白细的脚腕。长长的头发微卷,披散在她背上,风吹过,撩乱了她的头发,隐隐可见极为白皙的脖颈。
河两岸的行人如织,灯盏也随着来来去去,比之河流,灯火汇聚的灯带更像一条不息的河。河水粼粼的泛着醉人的风光,但赵枣儿眼里只能看见前方的女人,纤细的背影、海藻般的头发、白天鹅般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