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枣儿一时没有听懂,庄祁一挑眉,反问道:“他想做什么?最近的那些纸人,都与他有关?”
林茗额咬唇,摇了摇头,蹙起的眉峰间藏着不尽的忧愁。“不是的,那些与三井无关。”
“那什么与他有关?”庄祁继续发问,把握这谈话的主导权,像是已经掌握了事情的脉络,一字一句都问在关键点上:“孙三井打算怎样让你活过来?”
不只是林茗额吃惊,赵枣儿也是吃惊不已——孙三井意图复活死去的林茗额?电光火石间,赵枣儿突然想通了日记的内容。难怪!孙老班主会那样说——“人终有一死,什么纸人复生哪里可信啊!......难道你要做那不人不鬼的怪物吗?”
赵枣儿极力回想日记里的内容,她记得有那么一段,提到了林家、金剪子、纸人和箱子,所有线索飞快串联,却少了一根最主要的线,猛地灵光一闪,赵枣儿突然想起了《女儿灯》的情节:幼时命悬一线的珉娥被老道所救,保住了性命却变成了纸人。
茗额、珉娥。多么浅显的线索啊,怎的这才发现呢?赵枣儿恍然大悟,再一看庄祁,胸有成竹地与林茗额对峙,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林茗额沉默了片刻:“《女儿灯》的故事远比戏本中的复杂,但既前有纸人复生的古例,我唱了那么多年的《女儿灯》,纸人珉娥你们也是知道的,多么神奇的力量!不是吗?但是林家已经没有了能做纸人的人,唯一的纸人便是存放在戏班子里的珉娥。”
“所以孙三井把主意打到了那口箱子里的纸人上?”
“是。”林茗额点头,“但干爹,也就是老班主,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我们开不得箱子,三井甚至为此要与干爹决裂。一开始我也是不同意的,但是......”
林茗额难以启齿的那些话赵枣儿是懂的,林茗额日记的最后一句话已经明明白白写着了:她想要活下来!
“纸人若无人驱动,是动不起来的。”庄祁提醒她。
“我们知道。”林茗额浅浅一笑,“纸人要活起来,不仅要有好纸,还要有好的工具、加一双巧手。为此三井费了很多法子、想了很多办法。”
庄祁蹙眉,若要说巧手,林家现在唯一能做纸人的只有林稚秀了。想到方才林稚秀的有意隐瞒,庄祁心生疑窦:“谁会替你们制作纸人?沈家的纸种、林家的金剪子,都在你们手里?”
“不。”林茗额狠狠否定,“纸种我是不知道的,但是金剪子很快就会出现,你们要阻止那个人。”
“谁?”
林茗额抬起手,在镜子上写了一个“镇”字,字体是镜像的,但庄祁和赵枣儿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赵枣儿刚要开口问,林茗额把食指抵在嘴唇上,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问,“我说不得。”
“为什么?”赵枣儿不解又着急。
庄祁想到姚甜最后的下场,眸色愈发深沉,林茗额给他一个眼神,庄祁了然。幕后那人想必是对受制于他的每个人、每个魂灵都施加了特殊的禁术,借以保护自己的身份。当时姚甜便是要对他透露那人的信息,结果却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金剪子很快会出现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我们怎么阻止他?”
四周的景致慢慢变得有些模糊了,有种空间扭曲感,赵枣儿不安地看向庄祁,庄祁拍拍她:“你使用共情能力太久了,大脑负荷不住。”
“啊?”
“我长话短说。”林茗额见势不对,飞快道:“今晚的灯节会在河岸上举行,金剪子就被藏在河里,找到金剪子就行!不要让三井得到金剪子,告诉他已经够了,再继续下去,他一定会死的!那人不过是想利用我们罢了!”
像是电视剧收不到信号一般,周遭的景致剧烈晃荡,变成闪烁的雪花屏,赵枣儿甩甩脑袋,有些站立不住。
“怎么回事?”赵枣儿撑着脑袋,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林茗额,林茗额的身影变得扭曲,像被折叠了一样,“痛!”
“握紧我的手!”庄祁拽住赵枣儿,口中吟哦咒语,两人的手腕间浮现一条红线,红线将两人连在一起,又延伸向远方,没入看不见的地方。
“走吧。”庄祁拉着赵枣儿往前走,赵枣儿强忍住头疼,连庄祁拉着她的手都没注意到,只是下意识地跟着走。
眼前一黑时,赵枣儿听见林茗额的声音,无限温柔又坚定,是告别也是表白,她说:“告诉三井,我爱他。”
“——很爱很爱。”
正文 36.金剪子(2)
“枣儿姐——枣儿姐——呼,你可算是醒了。”
赵枣儿一睁开眼睛,便对上陆酩关怀的眼神。脑子里一突、一突地疼,赵枣儿捂着脑袋,来不及想自己所在何处,才坐起来一点又倒了下去。
“躺着吧、躺着吧,别起来。”陆酩端来一杯水,“喝水么?”
意识稍微恢复了一点清明,赵枣儿接过水,喝了几口后感觉好多了,缓缓坐直了身子,“这是哪?庄先生呢?”
“这还是孙家班,祁哥和阿秀哥去找孙三井了。”陆酩检查赵枣儿的脸色,“你魂体离身太久,最好再休息一下。”
陆酩的话提醒了赵枣儿,“我是产生共情了——”
“是的。”
“那为什么会魂魄离体呢?嘶——”赵枣儿右手握拳,用力敲了敲太阳穴,“疼疼疼。”
“祁哥说你的共情太过于强大了,在梦境的基础上制造出了幻境,但是进入幻境的不是神识,而是魂体,听说你在里头遇见了孙老班主和幼时的孙添?那都是他们的魂体,可能是被你的幻境吸引过去的,但是这很危险,不但魂魄离体对身体有损害,大脑活跃太久后脑子也容易缺氧。”
陆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所以你才会头疼得厉害。”
赵枣儿坐着缓了一会,感觉好了很多,但还是花了几分钟才理解了陆酩的话。
“也就是说——”赵枣儿揉着太阳穴整理思路:“我看到的、听到的、找到的东西都是因为共情创造出来的,而我遇到的魂灵、包括林茗额,却都是真的?”
“你通过共情看到的也都是真的。”陆酩站起身把被风吹开的门关上,“共情——就是一种对已发生的真实场景的复原。”
赵枣儿小幅度点头,想起林茗额要她转述几句话,便问陆酩:“孙班主呢?”
“跑了。”提起这个陆酩就窝火。一开始招魂的时候,孙三井表现得很是配合,卖力地呼喊着老班主和孙添,二十分钟后医院里来了电话,说老班主突然醒了,但是不停说胡话,孙三井捧着电话一脸焦虑地离开时陆酩等人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直到招魂结束,庄祁是醒后众人遍寻孙三井不见,才发现孙三井这是跑了。
“那电话也不一定是医院里打来的。”陆酩勾唇,不屑地哼笑一声:“没想到他那么狡猾,演技倒是真厉害,都给他骗过去了。”
赵枣儿摇摇头:“孙班主也是被利用,但当务之急是找到他,如果找不到......现在几点了?”赵枣儿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一看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日头斜斜地往西坠去,天边一道道灰色与橙色交织的暮霭。
“三点多而已。”陆酩道,北方的冬天暗的早,很快天色就会彻底暗下来,河岸边的灯节将在夜色降临后开始。
他们是早上八点钟左右到达孙家班,招魂结束时也才十一点,庄祁没多久就醒了,赵枣儿却昏睡了现在,少说也已经躺了六、七个小时了,怪不得她头昏脑涨不说,身体也十分沉重。“我的同事呢?他们还在招待所吗?”
陆酩说珂珂给她打过电话,他让大兴编了几句瞎话糊弄过去了。“他们说晚上去看灯节,明天返程。”
“哦。”赵枣儿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刚睡醒的赵枣儿头发有些凌乱,她下意识地把头发拨到而后,直到陆酩盯着看的目光过于直白,她才急忙把头发放下,挡住她的耳朵。
“抱歉!”陆酩挠挠头,为自己的唐突感到抱歉。但昨夜里他没有发现,赵枣儿面容很是白净,小巧的五官,细看倒是一位美人,眼睛大而有神,不比那些明星、网红逊色,甚至比之她们更有种宁静、温和的气质。但陆酩在意的是赵枣儿的耳朵,缺了一块的畸形,衬着那张脸庞,是丑与美的对比。
难怪赵枣儿总是披散着头发,盖住了颊侧和耳朵,整个人因这个发型阴郁不少。
“这个是......怎么弄的?”陆酩指了指耳朵,不自然地发问,他知道这样的问题是不礼貌的,但他还是问了。赵枣儿的耳朵缺了一小块耳垂,两个并列的小半圆的缺口,缺口处一圈青黑,看起来并不像是受伤等意外造成的。
陆酩神情真挚,没有嘲讽意味,赵枣儿顿了下,索性大大方方地撩开耳朵,对于善意的关心她向来是不会排斥的。“很小的时候吧,被鬼咬了。”
“被鬼?咬耳朵?”陆酩在这行耳濡目染多年,不乏鬼伤人的案例。但鬼伤人时大多是致命的攻击,被咬的、被撕打的,不论是怎样的额攻击方式,没有例外的是被害者都死状凄惨。而赵枣儿耳朵上的伤口很小,说是被鬼所伤,陆酩不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