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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骨 (渴雨)


季清流得了这杯茶本是想润口舌,待到又换了手势去握这茶杯,还差点别到他手骨头,好在袖子够长,他也握住了茶杯,暗中略微疏松了下,让过那无名指处的几分不适之感,这才彻底弧的好这圈,圈住了这杯茶。
送至嘴边,眸睫一垂,才心下讶然——脸色果真是没当初那么惨白渗人的模样了,唇上的殷红之色也已不在,而是微呈着大病初愈的那种苍白之气。
下意识又舔了下口唇,季清流一饮而尽这杯茶。
在喝过这杯茶的同时,心底也蹿过了几种很糟糕的可能——最糟糕的莫过于,祝傥知道他是谁了。
又转念想着,他到底是做不来这画皮画骨之事,其实若是法力还在,他真想步步坚定的迈至祝傥面前,就像是祝傥当日步步坚定的迈进闻莺巷那般,笃定的简直不能再笃定,尔后同他认认真真道,「我们来打一架,这一架不论输赢,只分生死。胜者生,败者亡,何如?」
若是叫自己不正大光明的杀了他,季清流都觉得自己白叫过幽季。
可无论如何,他现在是季清流,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法力无边的帝君幽季了。
於是除此之外,还有甚么别的办法呢?
面上又挂起一抹戏谑的笑,他轻轻开口道,「那你觉得,我又为何要装妖呢?」
祝傥闻言猛一抬头,这种口气……倒真是像足了幽季。
不必他再唤自己道长,便是你来你去,祝傥都觉得能更熟悉些,莫名、莫名便又切近了他几分似的。
可是……
可是你究竟是不是……
季清流瞧祝傥又一脸茫然之色,完全不是在天庭上那般的机敏活脱劲,故而也诧异,心说这到底在闹甚么妖,其实只不过是苏管来给自己治愈伤势的时候大概发现自己身上带了毒,於是叫他除了去吧?莫非自己多虑?
想了想便又大了几分胆子,季清流朝他步去,凑近了他跟前,轻声再度重复了遍,「道长,你说呢?」
祝傥回了神,眼下拿不定这主意,更不知他意欲何为,倒不如……倒不如走着瞧瞧。
心思念及此忽又一笑。
想当年,就是想当年得了幽季天庭上议事时狠狠被他剐了几眼,那时候心下都快活的不得了,最终天帝还是听取了自己的意见,步出那大殿时,门距那么老大,他不偏不倚的非从自己身边擦过去,恶狠狠的一撞肩,一个恍惚还差点让祝傥真自那百十来阶云霄长梯上叽里咕噜的滚下去。
忙立住了脚跟,正好了衣衫,祝傥正心下埋怨是谁打断了他回味北烛帝君是怎么凶狠瞪他的,便瞧着这人就立在一旁,唇角微勾,「祝仙君,迈步子的时候仔细点,反正往后路还长,咱们走着瞧。」
尔后便是一声冷哼,当先甩了袖子走人。
祝傥那时候立在原地笑意盈盈,直到周边都再没其他同僚了,苏管忍不住扯了扯他袖子,「走啦,北烛帝君影子早没了。」
「别介,」祝傥又深吸了几口气,「他刚哼的那口气好像还在,你让我在这儿再待会儿。」
「……」
季清流见他莫名其妙的又笑起来,怕是他已经魔怔了,反正那毒到底是自苏管没来之前让他多少吃了点进去,定会是有影响的,不过往后他的灵识也应慢慢复原了,倒时很多东西也不好遮掩。要动手,便就该是这几天的事了。
祝傥笑了好大一阵子才停下来,这才十分恬不知耻的开了口道,「我怕你觉得自己是只鬼,比那妖物还要差一等去,就担心我不肯上你了。」
不等季清流开口说话,祝傥又起了身,步步坚定的迈至他跟前,脸对着脸,眼对着眼,认认真真道,「你放心,无论你变成甚么,你就算变成一把骨头了,我都十分的想要上了你。打从心底的想要上了你。」
季清流嘴角一抽,这祝傥……该不会是毒已侵肺腑,搞得他现下其实早就疯魔了吧?
对区区一下界邪崇之物,你恬不知耻的说出这种话来……呃……忽然凑这么近做甚么。
季清流咽了口唾沫,步步往后退,祝傥微歪着头,似有深意一般的打量着他,步步逼进,直将他逼撞到了身后门板上,直逼着胸膛紧贴着胸膛,恨不得把他挤进门板里一般,祝傥补上了最后一句,「还想上的你哭天喊地求我停下,我才肯罢手。」
季清流微微垂头,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前冷汗,然后顺势想推开祝傥。
第一下没推动,第二下还没推动。
「道长,这青天白日的,您就别吓我了……您那星盘,补好了么?」
纵使星盘补好了,枳楛找了么?厉妖收了么?他祝傥就算现今沦落到平妖法师,下界去平妖,那也应该是要不时回天庭汇报成果的。此刻他大有一副赖于此地不再走的模样,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恨不得领了罚?还是同那日他说的那句,『我倒正好是活腻了?』
祝傥微一挑眉,让开了距离,像是装模作样的回头去拿星盘了,这才漫不经心道,「刚才得你这么一席话,我倒是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你是在闻莺巷,那天天没下雨,不过是刚擦黑,你怎么撑了把伞出去呢。」
「可是又奇怪,」祝傥轻嘶了一口气,「那天下午你又去闻莺巷的时候,怎么却没打伞呢?你莫非又不畏惧这日光了?」
既然已被他看破鬼魂之躯,季清流也不再遮掩,「你第一天踏入城门时,我正好着急出门去寻食物。你也知道,饿着肚子的时候,法力也较弱,便是连日暮时的薄光我都承受不住。」
「噢?所以你吃了甚么好东西,教你当夜那么有兴致的……」
可莫要再提那夜之事了。
季清流心下一颤,心说按照祝傥现在不要脸的程度,最好别让他想起这种事情,於是淡定的转了话头道,「不巧,在下现在又饿了,又要出去寻食了,道长若是想知道,不如一并同行?」
「不了,」祝傥拒绝的果断,人也舒舒服服的靠倚回了床上,脸不红心不跳的淡定扯谎道,「我还得赶时间弄这星盘。」
季清流点点头,「那在下也不多作打扰了,先自行去吃点东西,道长可是允了?」
祝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准许。
季清流现在就算为鬼,身上也不见杀生之气,故而他要吃的究竟是甚么?断然不可能是桌上摆的应季水果,但也不会是人,可能是其他生灵之气,反正猜来猜去也没多大意思,他一会儿只要跟上去瞧瞧不就行了?还费事费力的想些甚么呢,对于他幽季,他祝傥可一点也不愿去猜。
如果……他真的不是幽季呢?
祝傥心下又起了些隐患,他真的是怕了。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那种一次次落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吊起了半条命,半空中晃晃悠悠的,尔后重重往地上一摔,他还偏偏抗摔,断不了胳膊腿,伤却可及五脏六腑,内里一道道划痕的,可不比当初浊灭池上幽季遭的罪少。
向来心伤难愈,心罪难解。

第23章 二十三。

季清流这么一出得门去,才觉得情形似有不对。
整座城都被一种奇特的氛围笼罩了,但好似又不是。
怪他现今法力低下,无法纠察这其中根底,究竟是出了甚么事没,心内思索了一番,到底还是先去了闻莺巷。
这巷子倒还仍旧活络,看了他来也同往日那般闭门闭户,直直走到了尽头,再往回一折身,季清流有意将脚步拖得一步更比一步慢,却还是未得阿啾蹦出来找他。
莫非还是因那祝傥还固留于此地,阿啾畏他身上那正气畏的厉害,故而逃窜去别处玩了?
知道这条巷子的规矩,他一界亡灵也不想同这里头的妖类多有牵扯,可因了心中念想,到底还是忍不住在其中一处角楼下徘徊不倦,来来去去的绕了半晌,终是得了那门扇忽得一开,却不见里头有甚么人影,只一个小巧的物什从中抛了出来,正中季清流脚下。
他低了头去看,是那日他赠与他的小桃木剑,因了不敢伸手去触碰这桃木所刻的物什,他只仔细的瞧了一番,见那上面似有血渍隐显。
想了想,索性自衣摆下头横撕扯下来一小块布,这般才敢将其拾起了,未及站起身,便听得地底似乎隐借寒意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嗓音。
他一凝心神,尔后随风一晃,便晃至没影了。
顺着那缕音直直飘到了城外荒林,季清流用布包好了那桃木小剑,捧着它在树下漫无目的的走着,树上的枳楛瞧了一眼四周,又动用了术法故意袭击了季清流身周一圈,确定无任何异样后,这才从树上翻了下来。
一句甜甜的季大哥刚出口,季清流就吓得差点没丢了手中物什,「你喊我那么大声做甚么,你就不怕那祝傥还在。」
此刻附身在那小桃木剑上的祝傥暗自一挑眉头——这季清流原先一口一个道长叫的他十分陌生,每当他觉得自己明明同他很是熟稔,却偏偏得了他那客套又似隐有嘲讽意韵的道长二字一唤,便将心里头这余温打散了个干净,今次听了他这一声毫不忌讳的直呼名姓,叫的还如此唾弃,这岂不就是当年幽季才有的风范么?
许不定搁着他心情再好,玩心再起,还能似当年狭路相逢那般,差人去搬了个凳子给他,不偏左不偏右,偏偏堵死了自己眼前这条路,笑意幽幽再道个,「祝仙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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