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莲华不是不可能起过这个念头,可是在为莲华界留下一线生机的同时,她也尽力做到了两全。
何必苛责?人无完人,她从不将莲华看做完人。
易又晴说到这里,黛青色的长睫微微一垂,似乎是想起了万年前的惨痛一役:“君上黑龙之躯何等骁勇?也在那一役之中血染中州,支离破碎,如今你我能重临人世,陛下已是做了最大的周全,她事事安排妥当……”
她并没有一味替长孙仪说话,顿了顿,反而舒展了眉头,笑了:“我想,君上也是明白的——不,我就不该上您的当,替陛下说了这么些好话,君上只怕早有成算,您总是嘴硬心软,话说得不好听,待陛下遇上什么,却也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
从夜没恼,他讨厌的其实是莲华那副不食烟火的模样,觉得她太装,于是她做什么,都要挑两句刺。
轮口才和亲和力,谁也比不过青龙的,他嗤了声:“不等一个我,还有歆迟呢。”
易又晴有点想笑,想了想,又收敛笑意,长长一叹:“剑尊这么些年,七情六欲越发淡薄了,剑道绝巅我为峰——她替云虚界撑了这么多年,轻易离不得,恐怕也未必帮得上太多忙。”
如果说“饲”之一族没打过云虚剑修的主意,那是不可能的,然而不同于莲华圣尊的呕心沥血,云虚剑尊对付心魔的手段简单粗暴。
她纳天下清气于己身,化己为剑,镇守云虚界内,有她在一日,“饲”族就要对云虚界退避三尺之外。
云虚界内剑修感念她的恩泽,就算羽化飞升,也不忘照拂一二。
易又晴怅然道:“相较于剑尊,陛下做了这么多,依旧两面不讨好,实在叫人心酸。”
从夜扬了扬下巴,抬步就走:“有什么好心酸的?自作自受,说的就是她。”
易又晴无奈摇头,见从夜离开的背影,问道:“君上欲往何处去?”
“先收拾了那个敢把老子当妖奴的傻叉——”
莲华界唯一的大乘元君,在他口中,成了个傻叉。
咧了咧嘴,从夜森冷一笑:“再帮那个自作自受的混账,干、架。”
说他是口是心非还真的口是心非……要和“饲”族干架?
现在就看莲华界能撑多久了,易又晴将耳际的长发捋到耳后,送别了从夜,她转移目光,笑意柔和。
她的方向,是昆山。
这一役,昆山陨落了二分之一的弟子,原本热闹的问松岩上人影寥寥,而在此战后,道合元君也不知去向,其实就算他不走,以他袖手旁观的行径,昆山也再容不下他。
白衣剑修叶谭明是昆山辈分最高的太师叔,见状只有再次担起了昆山的担子,商逸灵这一辈,道合不见踪影、韩朴背叛师门、段无尘心性偏斜且早已陨落、兰凊微也死在凤缜掌下,细细算来,竟无一落得好。
而他们各自的弟子,也几乎散尽,叶谭明想到昆山眼下的境况,饶是数千年修行,也不免嗟然长叹。
细细算来,一个得用的商逸灵伤势过重,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叶谭明看不出具体伤势情况,问及蔺如霜,也只得来一个等字。
眉目柔和的女剑修垂首自洞府退出,对等候在外的白衣剑修道:“师兄,蔺前辈已经在调息了。”
叶谭明点了点头:“曼卿,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苏曼卿柔和一笑,怅然道:“谁知道道合竟然存了如此心思,不过……云虚剑尊果然不负其名,这等气势,也难怪道合……”
“曼卿!”叶谭明喝了一声,严厉道:“万万不可起这等心思,道合不明事理,你却不能同他一样。昆山本就是莲华圣尊保下来的,咱们只有感激的份儿,没有埋怨的道理。”
苏曼卿眉头蹙了蹙:“既如此,为何她的心魔还成了举世皆知的圣灵?我们却无人知晓。”还任她招摇撞骗了这么多年。
叶谭明长叹一声,踌躇片刻,终是道:“任谁付出一切,却被看作是心怀叵测之辈,也会心生魔障吧。”
心生魔障的长孙仪回到昆山时,昆山上下已经挂起了白幡。
沈信月拢着披风,唇色苍白,沈病梅啧了好几声,叱道:“都让你先回沈家呆着了,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奇怪,昆山怎么又冷了这么多。”
到了现在沈病梅还是很难接受自家大侄女的金龙身份,没办法,谁家金龙会是个病蔫蔫的女孩子?而且金灿灿那种颜色,多俗气。
“歆迟来过,残余剑气未消,自然是冷的。”长孙仪也注意到了沈信月的异状,问道:“信月,你的龙身出了什么差错?”
以金龙的体质,不可能畏寒至此。
她和易又晴一样,都是转世为人,而今既然有万年之前的记忆,那么应当是龙心回归。
可是,沈信月未得到龙身,这就很令人疑惑了。
颜近澜看了眼沈信月,道:“陛下,信月的龙身不在北方。”
原本依照莲华的安排,青龙在东,也正是东方的瑶华宫;黑龙在中,也即中心的央天城;蓝龙在南,深埋堑渊海下,还托了御兽宗秦羽的照看;金龙在北,所属的是佛宗域内。
龙心人身,易又晴当时便沉睡不醒,也难怪沈信月身体虚弱至此,她反而奇怪,为什么沈信月还能行走如常,而仅仅只是虚弱而已。
长孙仪眉间蹙了蹙,回忆片刻:“的确应当在北方,沈家也在北方,你既然得了龙心,不可能没有感应到龙身。”
“龙心?”沈病梅眼皮跳了跳,不可思议地道:“不会就是那颗破石头吧?”
他这么说,显然和那块“破石头”有着不得不说的故事。
沈信月则看起来很平静,解释道:“沈家有颗传世金石,先辈有言,金石择定沈家继承人,此前沈家族长都是可以靠近金石之人,”顿了顿,她看一眼沈病梅:“九叔也是,可惜他认为用石头决定继承人的说法太荒唐,叛逆之下离家了。”
就因为这位长辈的任性,沈家只好让下一辈再行测试。
沈病梅有点心虚地摸了摸眼侧衰败的梅花纹路。
这一次测试可想而知,龙心遇到龙魂,自然有所反应,龙心就直接撞进沈信月身体中。
沈家很委屈,选个继承人,却接二连三遇到这些事情,这被金石点中的小辈想来更是了不得,于是也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也费尽了心思养着。
这么些年哪怕其余三家嘲笑沈家选了个病秧子做继承人,他们就还真是咬死了,不换了。
沈信月继而道:“陛下,沈家先人也是你的安排吧。”
是莲华的安排,长孙仪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正色再问道:“你当真没有感应到龙身?”
“不曾。”沈信月道:“佛宗与陛下有交情,你将龙身安置佛宗,应当不会有意外才是。”
“交情……”长孙仪凝望着在昆山缀天峰等待的众人,闭了闭眼:“人心易变,何况是过了万余年。”
“我倒想知道,‘饲’这一族在这么多年,又做了多少手脚。”
第74章 心意
“饲”族做了什么手脚先不论, 光是昆山的情况就足够让人火大。
长孙仪面对着昏迷不醒的师尊, 耳边听着太师叔叶谭明的陈述,捏着无相扇骨的手都泛了白。
“有劳二位师叔祖, ”她道:“依你们所言,‘饲’族是绝不可能轻易放弃打消莲华心魔的念头, 昆山其余的弟子, 还望你们妥善安置。”
以她的辈分, 说这种话本是不合适的, 但是她的身份有待商榷, 叶谭明苏曼卿二人不好将她当做小辈来看, 温言也和声应下。
沈病梅脸色早已难看的不行,他虽然身处魔道,不怎么好和商逸灵见面,但多年相交,情谊匪浅, 眼睁睁看她落到这种境地, 焉能不生气?
耳朵动了动, 把一个名字记下, 沈病梅语气阴森森道:“凤缜?”
“凤缜——”沈信月道:“‘饲’族最高等级的族人才能拥有的姓, 看来此人地位不低。”
叶谭明叹了口气,他对“饲”族并不了解,只能寄希望于她们, 他看了眼重伤不醒的商逸灵:“你师尊的伤势, 恐怕不是轻易能治好的。”
长孙仪点点头:“我明白, 多谢太师叔。”
叶谭明数百年前便离开昆山外出游历,此前还不曾见过长孙仪,以她如今莫测的修为,实在很难将她看成昆山的年轻一辈。
不过长孙仪就是有这种力量,一句太师叔说的毫无违和感,还透着隐隐的伤感,苏曼卿的目光不由得更柔和,叶谭明知道,自家师妹一定是母性又发作,如果不是他眼神制止,说不准她这会儿就开口安慰长孙仪了。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人,若长孙仪真是莲华圣尊的转世……想到此处,他张了张嘴,还是道:“蔺前辈正在休养,你是否……?”
“……”长孙仪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请太师叔带路。”
蔺如霜在昆山显然受到最高礼遇,被安排在了缀天峰灵气最充裕的洞府中,长孙仪随苏曼卿找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如叶谭明所说的修养,而是坐在缀天峰最高的山峰上,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