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血未干,还残存着一口气的弟子们还来不及未同袍收尸,硬生生忍住喉头的哽咽,仰头仰望这一场惊世对决。
琴声作剑声,声声铮然;剑声合琴声,剑剑悍杀!
白衣剑修身虽不能动,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几乎看不出行招的二人,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剑与法本不能相容,合纵威力却如此巨大。
这样的存在,应当不但是界前大能,而且还是界前大能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凤缜一惊过后,已然想出了其中端倪,及时因应,才没有被当空一剑灭杀陨落,他朗笑一声,寻了个空隙道:“蔺前辈,有她为你炼制的莲华圣器在手,确实该无所畏惧——”
“不过,你剑法双修,为的难不成是超越云虚剑尊吗?哈哈哈……”
这是“饲”族向来的手段,窥测一二分人心,便可在战中起到极大的影响,多次与“饲”交战,蔺如霜本该无视这种手段,可是出剑的手,仍免不了慢上一慢。
“你又去和云歆迟论剑了?”
“是啊,她说我的剑不下于她——不过,这个世上,一个剑尊就够了。”
如果她的眼睛里只能看得到旗鼓相当的对手,那他只好成为她的旗鼓相当。
只可惜,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离他这么远。
其后数剑,再无迟疑,蔺如霜一式如万式,剑影变化万千,凤缜发觉窥探之术遇到阻拦,应对吃力之下,目光渐沉。
凤缜落入下风,韩朴也开始动手,一剑地动山摇,白衣剑修冷冷一笑,功法行至极端,强行冲破禁制,燃寿为念,长剑如松,骤然刺出。
“锵!”
与此同时,韩盈的目标也落在昏迷的商逸灵身上,可惜得逞的笑容尚未升起,已被强撑伤体的靳寒阻拦。
“靳师兄?”韩盈眉头皱起,目含冷意:“你要与我为敌。”
“不是我与你为敌,”靳寒惨笑一声,剑光如练匹,乍然倾泻:“是你不该与昆山为敌!”
一言不合,拔剑相对。
而万里层云之上,凤缜手中混沌气渐渐消散,原本沉冷的面色却慢慢恢复轻松,笑容也重新升起。
“对付我,蔺前辈的确有所把握,可你能压制莲华心魔多久呢?放她出来,恐怕莲华界也是一场浩劫,不如两权相较取其轻,将她给我,何况你取我性命,只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到的,这段时间,足够“饲”族做很多事了。”
“我一时半会儿也消化不了如此庞大的力量,”他笑得十分腼腆:“前辈不如赌上一赌?”
“不。”
蔺如霜握紧了剑,袖袍下苍白的手腕,滑落一串串血珠。
“我赌,你拿不走。”
他不再压制,信手一抛,原本历经万年不曾损毁的竹简此刻已是处处腐蚀成灰,被几次三番压进法器的圣灵已是怒不可遏,方一现身就挟裹着无穷怒火,要将整座昆山吞噬。
凤缜瞳孔一缩:“疯子!”
他这个疯子面前,蔺如霜竟也荣幸得到这种评价。
但在凤缜眼中,蔺如霜若不是疯子,怎么会不但没有削减心魔实力,反而让她增强至此!
没错,蔺如霜将心魔收入竹简中时,非但不是压制,反而是增强了她的力量,若说刚刚被放出的心魔因为多年压制只剩了二三层实力,到现在……她就是个祸世魔物。
若说凤缜方才还有抓住心魔的把握,如今他竟不敢尝试了,不但不敢尝试,更不敢与她正面相对。
那可是莲华的完整形态的心魔啊!
白衣剑修正与韩朴缠战,见状分神之下受了一剑,他连忙挥剑抵挡,一面道:“这位前辈,你怎能放出这等魔头……”
凤缜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恐怕在蔺前辈眼中,莲华界也没有一个莲华重要,你赌赢了!”
扔下一句话,凤缜不再纠缠,而是往后一退,混沌圈出,他扔下了韩朴叔侄,径自遁逃。
庞大的魔气终于成形,但是最先惹怒她的“饲”族已经离去,她便把视线放在了蔺如霜身上。
嘶哑古怪的女声响起:“蔺如霜,你助我恢复,然而你压制我之过,我不能不究,你帮我杀了昆山之人!便作罢。”
蔺如霜没有看她,也没有应,他拢了拢袖子,仰头,望向天际。
那是一个等待的姿态。
他在等。
“没有人能威胁我。”蔺如霜淡淡道:“你也一样。”
成形的模糊女身大怒,就要扑向他,就在此时,苍天之顶骤然撕裂,出现了一座山落。
渺渺远山,皑皑白雪。
远远望去,是一片空茫茫的白,唯有白的尽头染了些令人目醒的青,那是群山深处透出的青。
大雪覆盖了整片山落,冰冷洁白的禁区,透着凛然高远的气息,不容人靠近。
云虚界的剑修尊此山为圣山,以界为名,就叫云虚山,传说那里有剑道之极的存在,只是寻常剑修靠近尚且不能,更别提拜会传说中的人物。
而今日,这片山落似乎有所不同,它接邻莲华界,出现了。
静落无声的鹅毛大雪压住了山间的一切生灵,却压不住一把剑。
不,或许这不是剑,而是个人。
从终年不见晴朗的云虚山缓步迈出的人,着雪衣,负霜剑,一身肌肤剔透明净,若非那一头乌发翩飞如瀑和点漆般的双目,直说是冰雕雪铸而成,也未为不可。
她踏步而来的瞬间,身后便降下了茫茫大雪,寒,而那凛冽的寒意随着她的脚步一直蔓延至方圆千里,意在彻骨。
当她行至近前,一身气势更是锋锐无匹,直教人目不敢视,分不清这彻骨的,究竟是冷,还是她身上绝俗的剑意。
一身傲骨寒霜意,独占枝头避春风。
原本嚣张不可一世的心魔,在这道身影之下,几乎可见地开始颤抖。
道合元君也在颤抖,然而他的颤抖是因为激动,他几次张嘴,都喊不出那个名字。
来人没有等他喊名字,她只是将一双点漆般的双目,静静地扫过遍地血染的陈渊峰。
然后,挥出一剑。
一剑,清气满乾坤。
就在这样一道剑气之下,成形的心魔瞬间散如尘埃!
蔺如霜同时掷出竹简,残损的竹简裂散成片,每一片落地就是一道新的阵法,十二重阵法重重压下,被凤缜忌惮的莲华心魔,最后重被压制。
蔺如霜自嘲地笑了笑,他的猜想得到证实,长孙仪的确恢复了记忆,也如他所想地联系云歆迟——
是啊,无论什么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都只有云歆迟。
看着空空的手掌,蔺如霜一声叹息未出,清歌已落进他怀中,破天荒的蹭了蹭。
抬起头,清气满剑的女剑修已然消失,蔺如霜背起清歌,昆山的大战已落下帷幕,韩家叔侄被无情抛下,被乘胜追击的白衣剑修等人废去了剑府,留作审讯。
道合元君尚未回神,追寻的传说就已经不见,他战栗在残存的剑气下,双目通红,却没发现自家徒儿冷淡的目光。
这、就是恪律剑尊啊!
白衣剑修探查了商逸灵的伤势,愁眉许久,向蔺如霜问道:“前辈,这孩子……”
蔺如霜看了一眼,垂下双目:“等。”
“等?”
“对,等……长孙仪归来。”
第73章 回山
收到长孙仪消息, 易又晴自瑶华宫出来,面色沉重。
从夜在瑶华宫外等了许久, 看到她的身影方从树上跳下来, 长眉一挑:“怎么了?”
重新觅回龙身, 她安然无恙, 自然要回瑶华宫报个平安,尤其沐簪雨一事须得向柳梳风请教, 以及天道不稳一事,更要通知瑶华宫之人做好准备。
她们面临的,将是万年之前, 人人谈之色变的“饲”之一族,何况这万年来,莲华界中人还未吃过心魔的苦头,没有警惕性的话……
很有可能一败涂地啊。
“君上, 劳你久等。”尽管心头存着些许烦忧,她还是抿起唇角, 笑着温声回道:“任谁想到‘饲’这样的对手,都会头疼吧。”
从夜睨着她的愁颜, 双手环胸,似笑非笑道:“莲华这心思想得可够远的, 让你和信月投身为人, 又给你们安排了个那么顺风顺水、受人疼爱的身世, 无形之中让你们多了人族的牵扯, 倒是为莲华界又多设计了几层保护伞。”
这黑心胚子, 肯定是知道莲华界终有再面对“饲”族的一天,于是做了这么些安排,易又晴、沈信月如今算来都是莲华界的人,不可能袖手旁观……他万妖界的能臣干将,现在倒统统成了她的拥趸。
哼。
“君上!”易又晴拧起眉,而后意识到这口气太过强硬,于是慢慢放缓了语调:“你何必这么说,若是陛下当真这么想,她为何不让你也沾上人族因果?”
“君上骄傲,不愿与人族扯上关系,恐怕陛下也是尽了全力,替你寻了一副未长成的黑龙幼躯,慢慢养就。”
从夜怔了怔,没说话。
但若是说没有与人族扯上关系,也不尽然,既重生于莲华界,那么一路上总不了避免遇上各种各样的人。
易又晴知道自家妖皇君上看着直白莽撞,实则心细如发,他的表达也向来一针见血,尤其是对莲华的言行,更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