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看到那抹被阳光冻住的身影时,脚步陡然停下,不自觉地压制着剧烈的喘息。
像是被这种温度的阳光挑逗清醒,那些一辈子都不愿记起的人和事蜂拥而至,激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全部堵在嗓子眼噎得喉间轻滚。
像是感觉到程绘秋的存在,白迟薇怔怔回过头,有些失神地看着她。
费了半天劲,程绘秋才扯出一个笑容,看着她的眼,“……还好吧?”
还好吧?
一句话,三个字。用那种很轻很轻的声音,就像再大一点就会惊醒身体里的爱哭鬼,就像……她曾在心里一遍一遍问自己的那样。
白迟薇的目光闪了闪。
明明知道站在对面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和她保持距离。但在听到那句“还好吗”的时候,在身体里乱窜的心一下就定了下来。
转过身体,面对着她。
“……嗯。”点了点头。
这是白迟薇和程绘秋的第一次对话。也是白迟薇自七岁那场车祸之后,第一次跟一……只鬼说话。
在离家2000多公里的地方。
第5章 chapter 5
傍晚时分,整座城市退去了白天的燥热。凉爽的晚风一吹,让人神清气爽。
学校操场上到处都是跑步锻炼纳凉的人。
跑完十五圈,方肆只是微微喘。一把将短袖撸到肩上,双手叉腰在绿茵地上慢慢走动。时不时一阵凉风拂过,宽松的运动裤便呼在腿上,勾勒出笔直修长的腿型。
手机仅有的几首歌已经放完,耳机里安静下来,只剩风过耳畔的呼呼声。
走了半圈,方肆就地坐下,张开双臂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
太阳一点点往下沉,消失在对面弧形的观众席背后,抹出一片绚丽霞光。慢慢地,霞光也淡下去,留下深沉的墨蓝色夜空。
一进操场,程绘秋草草环视一周,很容易地就注意了那个躺在草坪上的人,抬腿走了过去。
这是自从上次辩论队招新之后,她第一次来找方肆。
在和他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见他戴着耳机、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明知道他看不见也听不见自己,但当脑海中形成“他睡着了”这个认知的时候,程绘秋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学着他的姿势躺下,头刚好落在他的头旁边。
相比于方肆的自在,程绘秋显得很规矩,双手叠放在腹部,静静看着没有一颗星的夜空,并不急着开口说话。
或许是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在白迟薇遇到变态之后会想来找他。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只有一刻,程绘秋轻声开口。
“四教又出现变态了。”
知道他不会回答,继续说:“白公主中招了。”颇为惋惜,惋惜之外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不过只有一句,之后便开启了吐槽模式。
“老实说,不是我背着说人坏话,白公主这胆子也太小了。估计是从小太娇生惯养了。要不是她因为胆子小,一直躲着我,不然看到变态我还能提醒一下她。这么说起来,八条你也脱不了干系。”
想起来要不是他突然坐到白迟薇身边,自己也不会消失那么久。
忽然想到某种可能。
“八条,你……喜欢白公主吗?”想要扭头看他,但胸腔里的那点勇气只够看看天。
上次在食堂也是,拒绝了那么多女生,却主动邀请白迟薇坐自己对面。
问完之后,觉得自己太矫情了,程绘秋讪笑挥了挥手,“诶。又抽什么风。”
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以为睡着的人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不过,八条,你要真喜欢白公主的话,以后尽量别让她一个人了。一个人的大学,真正过起来远没有想象的潇洒。趁着白公主现在身边还没有人,你可以先下手为强,而且还是近水楼台!”说得斗志昂扬,成竹在胸。
接着一阵沉默。
“虽然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命呜呼的,但想想活着的时候也挺扯淡的。为了让父母老师喜欢,要很乖很听话。听着他们说考个好大学就有好前程就发愤图强,顺带还鄙夷了一把那些初中就辍学打工的孩子没出息。再被那些什么‘现在苦一点累一点,上了大学就好玩了,自由了’的鬼话哄得一愣一愣的。”
“是啊,大学是自由了。只要胆子够大,365天,天天都是假期。不过,搞笑的是,前十八年,人人都想在你的人生里插一脚。等活到十八岁零一天,拼死拼活考上大学,所有的人又都会跟你说,你们已经是成年人了,你们的人生要你们自己负责。”
“这就像是家里的小猪存钱罐。怕你乱花,从小被父母控制,说等到你十八岁了就还给你。然后你就盘算着、计划着、掰着手指头数了十八年。终于等到父母把存钱罐塞到你怀里的时候,却因为从来没有花过钱而一脸懵逼。”
“结果教你花钱的师傅一看你连钱都不会花,啪啪两巴掌,气得浑身发抖,‘蠢货,连钱都不会花!’当然,有时候会遇到一些更‘负责任’的师傅,看你连钱都不会花,先是啪啪两巴掌,气得浑身发抖,‘蠢货,连钱都不会花!’看到你鼓足勇气买了一根想了很久的棒棒糖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再啪啪两巴掌,‘看你买的这是什么破玩意儿!算了,还是我来帮你保管这个存钱罐吧!’”
说着说着,程绘秋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想到那些被再一次抢了存钱罐的人工作之后的场景,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没多久,耳边响起轻微的窸窣声。
方肆起身,走了。
程绘秋躺在绿茵地上,呆呆地看着像是蒙了一层烟灰色轻纱的墨蓝夜空,一动不动。
*
接近子夜,程绘秋才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住的地方。那是一栋六层楼高的居民楼。
走一步顿一下地摇晃着上楼。刚过三楼,就在楼梯转角看到了正在烧东西的胖妈。
“胖妈。”程绘秋打了声招呼。
胖妈又往面前的火盆里扔了一摞冥币,抬头。
“回来了,小秋。”
走近一点,程绘秋看清了胖妈手里的东西,“嗯。又在给儿子烧功德么?”
胖妈长叹一声,“是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辈子有我这么个狠毒的妈,带坏了命数,最近总是不顺利。”
程绘秋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先上去了。”
“嗯,去吧。”
刚走两步,又被叫住。
“小秋。”
“嗯?”
“以后还是早点回来,最近不怎么太平。今天城东那边又出现了那个东西,差点出事。不过已经被收拾了。但谁说得准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还是小心点的好。”
“嗯,我知道了,胖妈。”
“好了,快上去吧。楚楚那丫头估摸着还在等你呢。”
程绘秋点头,继续往上走。走了几步,不由在心里犯嘀咕。
被收拾了?
话说,不是只有鬼守才有收拾那个东西的本事么?但白公主……
想到她对自己每次都避之不及,再加上今天早上被个变态吓得脸色刷白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快。
觉得人比那个东西可怕她也就认了,但是像她这么善良、这么可爱、这么美丽的鬼难道还比那个东西可怕?!
于是,程绘秋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白公主要么是审美为负,要么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重口味。
想着想着就到了。刚进自己的屋子,一抹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身影扑进自己怀里。
“绘姐姐,你回来啦!”刘楚银紧紧抱住程绘秋。
感受到她的害怕,程绘秋反应过来,今天城东的事估计小姑娘也听说了。
拍拍她的后背,“嗯。被吓到了?”
刘楚银松开她一点,仰着头,“唔。听从城东回来的人说,特别可怕。绘姐姐,你说我们会不会也变成那个东西啊?”
程绘秋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小孩子家家,别胡思乱想。”
小姑娘捂着额头,“可是,我听孙叔说像我们这些鬼啊,要是一直找不到自己阳面,投不了胎,时间久了也会变成那个东西的。绘姐姐,要是我以后变成那个东西了,你、孙叔还有胖妈他们我都不认得了,到时候我会不会也……”
“打住!赶紧给我打住!”程绘秋打断刘楚银的话。
刘楚银鼓着腮帮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看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程绘秋不禁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听说这种事的场景,也是抱着胖妈问东问西。
轻叹一声,抬手揽着刘楚银的肩。
“我们小楚楚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突然犯傻了呢?孙叔说的话能随便信吗?时间久了就会变成那个东西?孙叔和胖妈都在这儿呆了五六年了,还有上回我们在红枫路那边遇到的那个老爷爷,他都等了十多年了,有什么事吗?没有吧。孙叔那是吓唬你呢。再说了,像你这样的孩子多了去了,你一定很快就能走了。别瞎想。”说完揉了揉刘楚银的头发。
小姑娘想了想,“绘姐姐,你说的好像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