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连笙一时有些意犹未尽,却也还是转回脸来点点头。
然而眼看到手的生意竟这样黄了,算命的显然也不高兴,可他不高兴之余,却反倒还显得有些吃惊。他愣了愣,扭头问长恭:“这位公子方才可是说……秦汝阳?”
“是。”长恭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地应了声。
“你们找他做什么。”
算命忽然开口这样问,长恭方才皱了皱眉抬起脸来:“你认得秦汝阳?”
先前走了一圈皆无人知晓,难不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送上门来的全不费工夫。
只见这算命的忽就扫了瞬间以前的一点不快,顺势搬开街边茶摊上的长凳在旁坐下,翘起半边二郎腿,自在极了,直道:“认得认得,怎么不认得,秦老头家的小儿子嘛,知道知道。”
一句话,长恭与连笙登时便觉眼前一亮。
“老头……伯,老伯,”连笙忙也在他近旁坐下,一手搭上桌面,歪过脑袋一笑,“那你可还知他如今,家住何处?”
那算命的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十分感兴趣的模样,不由地又兀自笑笑。他抬手喊来小二,要了一碗茶,磨磨蹭蹭等到小二端了茶上来,却并不搭理连笙。连笙直了直身子,刚要开口问他,却见他竟又从衣兜里摸出一副骨牌来,一面摊在桌上拨弄着,一面瞟了他二人一眼,方才慢条斯理道:“那——我可就不好说了。”
连笙忙地追问:“为什么?”
然则这一回,还不等算命的开口回答,话茬便被长恭先行截下。他站在连笙身后,伸手便来拉她,说:“不必问了,走吧。江湖骗子而已,他不知道的。”
连笙被他这样蓦然一牵,正在又惊又喜,却不想眨眼竟会被那算命的一把打断了去。
他当下甩了骨牌拽开长恭的手:“哎这位公子,话可不能乱说,谁是骗子,我可骗你什么了?!”
连笙被他一手打开,本已不快,又见他好不识趣地冲着他们瞎嚷嚷,当下脸便一沉,与他争辩起来。
那算命的许是心气高,口口声声称自己确为秦家旧识,并未诓骗他俩,对强加在自己头上的这顶骂名很是不满。然而真要问他秦家现在何处,他又转眼含糊其词不肯明说,一来二去的,连连笙都嫌烦了。
眼看近旁渐渐拢来几个路人,似乎很快要呈围观之势。事态不宜闹大,连笙迅即极厌恶从怀中一摸,掏出几枚铜板,拍在桌上:“能说了吗?”
那算命的眼神忽亮了亮,他抬头看了连笙一眼,又看了长恭一眼,突然咧嘴谄笑着低下头去,边眼疾手快捡那铜钱边叹道:“哎我的祖师奶奶,也真不是我图你这点铜子,只是那秦老头一家都死了快三十年了,你们去了也不过就是一堆坟堆,有什么好看的。”
“死了快三十年了?”
连笙顿时瞪大了眼睛,望向长恭:“莫不是找错了,这镇子上会不会还有别人也叫‘秦汝阳’的。”
可那算命的却头也不抬便驳回了她的话,道:“错不了——除非就是你们找错地方了,我在这里活了大半辈子,就这么一家人姓秦的。”
连笙与长恭面面相觑。
那算命的收了钱,也不好再杵着讨没趣,便喝了茶正准备走,长恭忽然伸手拦住他,道:“有劳这位先生,还是带我们去看看坟冢吧。”
第56章 卷九 假相(伍)
石垟镇外一座荒山, 荒山上堆了数不清的乱坟。算命的带着他们七弯八拐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坟前,指着大小四个坟堆,说:“喏, 就这儿了。”
眼前只见四座土石堆起的破坟, 长恭蹲下身来,仔细辨认坟前立着的墓碑。
与其说是墓碑, 其实也就四块厚点儿的木头板子罢了,刻了歪七扭八的几个大字, 大字连同木板早已被经年的风霜雨雪侵蚀得不像样子, 长恭撇去杂草与青苔, 方才勉强认清几个“秦”字。这当中的一块板上,有些模糊却也还算看得出来,被蚀掉了一半剩下的一个“女”字, 和一个“阳”。
秦汝阳之墓。
“这……怎么会。”
秦汝阳早在近三十年前便死了?
长恭直起身来,问那算命的:“秦汝阳他……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可没想到算命的闻言竟会一声长叹,道:“唉……枉死的。”
“如何个枉死法?”
“说来话长。”算命的看着坟头,坟头野草长得都快有半人高了, 多年无人来扫,他不禁有些唏嘘,感叹一声这才说起, “想当年,秦汝阳在这个镇子上还算是小有名气,穷地方嘛,难得出个秀才, 考了好几年终于中了乡试,秦家东拼西凑凑了点盘缠,让他上京赶考,可谁成想刚一上路就遇上了盗匪。秦秀才挨了一刀,不偏不倚砍在脖子上,当场就一命呜呼了,行李盘缠全被劫了去,这才也连累那秦老头,本指望着小儿子能够飞黄腾达的,结果一夜之间人财两空,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口气没上来,跟着也就去了。”
“这秦家原还剩个秦老太,和一个打小高烧就把脑袋给烧坏了的大儿子,也不知道是这秦老太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还是存了心不想让儿子再跟着自己遭罪,出去挖野菜,竟然挖了一筐子毒草回来,等到被发现时,俩人早就没气了。”
“唉……”算命的说着说着,又是一声长叹,“一个秦秀才死得冤也罢了,连着还搭上一家子的命,这可不就是一家子枉死了。秦家香火是彻底断了,加上这么多年过去,镇上老人老的老死的死,八成也早没人记得了。”
他跟着又是长吁短叹一番,可长恭与连笙听罢却是震惊极了。
倘若这老头所说属实,秦汝阳早在二十几年前便死了,那如今在京中为相的人是谁?当年秦汝阳的行李盘缠全被劫走,其中就有户籍文书和应考凭证,而后秦汝阳会试殿试高中,方才有了现今左相,如若左相真是冒名顶替的秦汝阳,既有真才实学又为何冒名?他是何人,为何要冒充做这假相爷,他与顾家又是何关系?
长恭一时思绪纷杂,感到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京,他有一肚子疑问需要去左相府探个究竟。
他扭头向连笙道:“我们走吧,这里事情已然再清楚不过了,我们走,回京都去,现在便回去。”
连笙牵着马笃定地点点头:“嗯!好!”
他们翻身上马。
“哎我说,你们打听他们家做什么。”那算命的立在马下好奇地问。
连笙想到这老头虽然神神叨叨,但说话半真半假,也算帮了他二人一个大忙,遂又抬手丢他一两碎银子,喊:“老先生,谢你引路。”
那算命先生见钱眼开,一把接了,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奶奶不必谢我。”
“唉哟,你已然得了钱了,可千万莫再喊我奶奶了,我命薄压不住,当不起。”
连笙缰绳一拽,掉转马头,扬了扬鞭。
“祖师奶奶是觉我在信口开河?我老头是贪财了些,但说出口的,绝无半句假话,您老人家怕不是对我有所误会……”
“吁——”地一声马嘶,连笙也没兴趣听他神侃胡吹了,不再理他,兀自落鞭,身下马儿立时撒蹄奔了出去。马蹄声踢踢踏踏盖住身后神棍的叨叨喊话,远远听他还在恭敬道辞,连笙只觉有些可笑,做戏做到这个份上,也当真是太过敬业了些。
她胡想一番,便也不再放到心上。
他们快马加鞭往回赶,于二十二日午时刚好赶到永安城口。
未进城门,便见城门口官榜前已乌泱泱地挤了一群老百姓,进城后,方才发觉城里各处告栏前也无一不围满了人,皆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心下一时奇怪,但也还是马不停蹄赶回了将军府。刚一下马,便见长青与墨白二位先生从府中出来。
“兄长——”见是长青,连笙眼下一亮,高高兴兴迎上前去。
“回来了。”长青漾开眼角春风,“一路可顺利?”
当日行前,只说他二人出门办事,并未交代去向归期,好在长青没有多问,连笙便也搪塞了过去。而今一连走了七天方回,拖了这样久的时日,连笙不觉有些讪讪,只赔笑道:“挺好的。”
长恭将马交给府卫,跟着也站到连笙侧后。
他二人与长青寒暄几句,连笙忽而想起先前进城所见,便喊住他:“方才我们进城,看见各处皆在张榜,这几日城里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张榜?”
“是,路过瞄了一眼,似是皇榜。”
“噢,”长青这才了悟,笑道,“若是皇榜,应当便是为着皇太孙一事。前不久左相曾经请旨册立皇太孙,听闻前日,皇上已然允了,算来也确该今日张榜。”
“什么皇太孙。”
“是左相上奏,称太子文韬武略却不逢时运,英年早逝,恐亡人意有不平,既如今新储未定,不妨便先立下皇太孙,一稳朝纲,二也告慰太子英灵。”
长青话毕,长恭与连笙的心头却皆是一凛。
太子在时,膝下独有一子,乃太子妃萧氏所生。萧氏父亲萧应文官拜河间巡抚,虽也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大官,但贵在夫人娘家显赫,萧夫人姓兆名冉,太子妃萧氏的亲娘舅,便是朝廷一品重臣兆惠大将军。兆惠将军手掌兵权,幼君权臣,这便不得不叫人有所忌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