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样呢?”巫十三看着她,“总有这么一天的,都会死。我占据了凤凰岭地脉之后,所有人都会死,所有树都会枯萎。”
“……为什么一定要选凤凰岭呢?”虫落忍不住问,“其实在婆青山去往凤凰岭的路上,还有许多别的山脉。”
“怎么?你去了几次,你爱上凤凰岭了?舍不得?”
虫落沉默着,没有回答。
“……我只要凤凰岭,因为我只知道凤凰岭。”巫十三看着她,眼神阴沉,“白汀说凤凰岭是最好的,她说那里有最美的晚霞和星空,我想看一看。是她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是她让我对凤凰岭产生了兴趣。你如果心疼凤凰岭,那你应该去怪白汀。”
巫十三从虫落身边轻飘飘地闪过。
“让慈童去吧。”他说,“你和他关系最好,这回可要仔细保护他。”
作者有话要说:
【苦竹郎君】南宋《夷坚志补》中记载着一个故事:苦竹村(现在属于湖南长沙)里有一个被侍奉的神名为苦竹郎君。有妇人唐氏见庙中苦竹郎君的泥塑神像十分俊美,心生爱意。随后苦竹郎君现身相见,与唐氏私通。之后唐氏便大腹便便,仿佛有孕,但到了生产之期也不见动静,最后腹裂而死,流出数斗黄水。
emmmm……这个故事里强调了苦竹郎君是【泥塑】的神像,所以最后的黄水估计就是泥水吧……
看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前半部分有种异样的色气,但后半部分就十分惊悚了="=
第39章 慈童(1)
穆笑被长桑强行从杏人谷里拉出来的时候, 他发现由于自己长久地窝在屋子里, 竟然没有发现杏人谷的新变化。
因为山神的归位,昔日被冰雪覆盖的山谷原本已经像是进入了春季, 冰雪开始消融, 杏树上长出新的枝芽。
但不知为何, 此时杏人谷里的小溪都冻上了。原本已经消融得差不多的草地上,又重新覆盖了结实的冰层。
“怎么了?”穆笑很紧张, “凤凰岭又出了什么事?”
“是山神。”长桑言简意赅, “山神快不行了。你一直藏在杏人谷里到底做什么了?当初是你把她找到的,现在她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 你倒是藏得安心舒适。”
穆笑脸色凝重, 紧跟着长桑往前去。
“我在翻阅以前的书册。”快到留仙台的时候, 他突然说,“长桑,我找到消灭混沌的方法了。”
话刚说完,两人已经在留仙台上落下。
穆笑草草环视, 看到此处有一个陌生人。
“她是谁?”
被他注视的女人惶然地抬起头。
应春拉了拉穆笑:“你不认得了?”
“我没有印象。”穆笑皱起眉, 他从女人身上感觉到了与自己和应春极为相似的气息,“你是凤凰岭的精怪?”
“从前是……但我离开过。”女人拨了拨头发, “我是木芙蓉花精,是你们山神的母亲。我带来了一些东西……可以为她续命。”
程鸣羽昏睡了很久, 有时候会清醒片刻, 但说不出话。
手腕并不痛,但整条手臂也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它像是不存在于这个身体上了,无论多想调动它,它都没有反应。
在她眼前出现的,有时候是杨砚池,有时候是应春和长桑。他们跟她说话,程鸣羽能听懂一些,但没办法理解和回答。
连雨师也来了。他抓住乖龙的尾巴,让它张开嘴巴,往程鸣羽的手腕上咬一口。
他们抬起她手臂的时候,程鸣羽才看到一条发黑的胳膊。很快她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被乖龙咬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
昏睡的时刻她会做一些梦,光怪陆离的,乱七八糟的。
伯奇的鸟儿们往四面八方飞去了。它们似乎是去求援的。鸟儿会落在别的山岭上,拜访那些山岭的山神,询问这种古怪的黑蛇与蛇毒如何得解。
它们没能带回有用的讯息。程鸣羽看着它们在灰白色的天空里飞来飞去,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用自己的眼睛来看的。
是凤凰岭在注视这一切。
沮丧归来的鸟群,渐渐开始结冰的杏人谷,逐渐枯萎的森林。
程鸣羽很难过,但她没有办法解决。在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梦中,她只有一些碎片般的回忆。
她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破落的小院子,挤裂院墙的大树,有女人从缺口走进来,把一朵花放在她的掌中。
女人的模样很好看,神情温柔恬静。她会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来触碰程鸣羽的额头,就像在完成某种需要确认的仪式。她的手是暖的,对发着高烧的程鸣羽来说,那就是冰凉舒适的。
她哭了一会儿,女人便低声安慰她,温柔的手指理着她汗湿的头发,说话的声音又细又轻。
“别怕。”她说,“我来救你。”
程鸣羽便看着她解开了衣服,从光裸的胸口处,慢慢扯出一些东西来。
是一朵银白色的木芙蓉。
花是烫手的,带着热度与体温,女人把它塞到了程鸣羽手里。
“我不要。”程鸣羽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不想害人……你把它还给别人……”
“不是别人的。”女人抓住她无力的手,让她紧紧攥着那枝开得异常灿烂的木芙蓉,“没有任何人的寿命折损,你放心。”
程鸣羽还是摇头:“你是妖怪……你骗我……”
女人的眼睛里噙了泪,像是很想对她笑一笑,可始终笑不出来,嘴角是耷拉着的:“对不起,是我害苦了你。我知道不能破坏六界约,但我……不好的事情都让你受了,对不起……”
“对不住,我错了……”程鸣羽也在跟她道歉,“你不是妖怪……”
“我确实不是人,你没有说错。”女人说,“可我想你好。当娘亲的人都这样……你好就行了。”
眼泪从程鸣羽眼角流下来,滚进了头发里。她看到自己手中那枝银白色的木芙蓉渐渐开始变幻了颜色,就像真正的木芙蓉在日光下逐渐改变自己的色彩一样,它从银白变为浅金,最后显出了鲜艳的血红色。
血流淌下来了。淌过程鸣羽的手,淌进她的胸膛。它钻入了她滚烫的躯体,仿佛融化了一样,程鸣羽手中的木芙蓉已经消失了。
她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抬眼看向坐在床边的女人。
女人也和木芙蓉一样,已经无影无踪了。
数日之后,程鸣羽终于醒了过来。
她抬起手,看腕上被黑蛇咬过的伤口。伤口仍然在的,但那缠着她手臂的蛇毒已经消失了。
杨砚池听到室内动静,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程鸣羽瘦了一大圈,见他满脸惊喜,自己反倒有些不自在。
“应春他们呢?”
杨砚池便告诉她,雨师本想用乖龙来为程鸣羽驱走蛇毒,但乖龙却没法对付这种古怪的毒素,最后长桑从乖龙的牙上刮下毒液,回到二曲亭研究去了。应春和穆笑则重新在整座凤凰岭布防,伯奇仍然驱使鸟儿四处奔走,拜访别的地方。
“穆笑找到了消灭混沌的办法。”杨砚池说,“伯奇他们在做准备。”
程鸣羽顿时来了精神:“什么办法?”
杨砚池摇摇头:“他们没有告诉我,我是听应春说的。”
他每日来留仙台,不过是想看看程鸣羽情况。来的次数多了,穆笑和长桑都开始怀疑,他和程鸣羽之间是否发生了些他俩不知道的事情。
毕竟黑蛇原本应该是咬不到程鸣羽的,除非程鸣羽和白汀一样,身上出现了裂缝。
“……”程鸣羽先是发呆,随后又觉得脸颊像是烧起来一样,烫得难受。
杨砚池还不大敢直接看她,毕竟样子有些狼狈,他怕程鸣羽在意。
“但后来伯奇和应春都说,黑蛇之所以能咬到你,应该是因为它是巫十三的蛇。”他说,“而巫十三手里有一缕白汀的仙魄,他若是利用着仙魄来对黑蛇施加影响,它自然也可以接触到凤凰岭的山神。”
这倒是程鸣羽不知道的事情。她迫切地想从杨砚池这里得知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山岭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比如苦竹,比如还有没有别的邪物进入凤凰岭。
但很快,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我娘……她来过?”程鸣羽不敢确定地问。
杨砚池仍旧没有看她,也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显得有些迟疑:“是吧……”
“人呢?”程鸣羽又问。
杨砚池:“回去了。”
程鸣羽心有疑惑:“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住在别的山里,伯奇为了找出蛇毒的解毒方法,给不少山神带去了求救讯息。”杨砚池轻声说。“她是为了救你而来的。”
程鸣羽呆呆坐在床上,她忽然明白,自己恍惚中看到、听到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的娘亲确实来过了。
还给了她一朵可以续命的木芙蓉。
“……她真的离开凤凰岭了吗?”她抓住杨砚池的衣袖,“你看到她回去了?”
她很着急,急得要哭了,抬手却不知道怎么跟杨砚池说明才好。
“她给了我一朵……我跟你说过的,那种续命的东西……可是她不是神灵,她没有仙魄……”程鸣羽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在体内勃勃跳动的脏器,每一次搏动都让她有一种可怕的痛,“那朵木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