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握起,手背上布满了青筋,桑裴习惯地、极力压抑着情绪。可是,突然间,他蓦然聚力,爆发出此生最强的力量,妖力灌注双脚,忽得往前一蹿,撞开一旁伺立的小白鹤。
桑裴扑到大白虎面前,虎目直勾勾地盯着她,许久,他才恍然惊醒般,右手向往常那般,轻触白虎额前柔软的毛。
“母亲。”我来晚了。
一句四平八稳的话,却让肩上的蠢藤从呆懵中清醒,然后再也压抑不住,嚎啕大哭。
连小白鹤,都因他那看似冷漠,却带着悲痛的颤语,而伤心得红了眼眶。
小白鹤微微垂下头颅,白光一闪,化身成清秀少年,他对着闭目的桑裴,愧疚地道:“虎后之事我已知晓,对不住,此事是我迦归峰失误,我回去会一五一十禀告给爷爷,为汝正名。”
爷爷当初写下这句话,是被华清爷爷的一番话气昏了头。若非他拜访朱雀部落回来得晚些,还没法遇上几乎气绝的虎后,也没法得知真相。他气恼华清爷爷乱替家族后辈说话,害爷爷铸下大错,面对为子操劳至力疲的虎后,更是羞愧难当。
桑裴蓦地昂头,眼眶血红,道:“滚!”
白鹤少年吓了一跳,喉头哽了哽,事已至此,他无可辩驳。都是爷爷一句话,使白虎一族的大王子名声受损,虎后因此不得不为儿子奔波,才导致如今的下场。说来说去,都是迦归峰间接害死了虎后。
他不住地道歉:“对不住,大王子,我会补救——”
桑裴赤红着眼眶,额头青筋暴起,大手拎起少年,高高提起,似乎下一刻就要宰了他:“补救,拿什么补救?我要母亲,你能吗!”最后一声,是声嘶力竭的咆哮。
白鹤少年哭道:“对不住,对不住。”
桑裴喉头滚动,目光空洞地看着他,少年吓得哆嗦,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谁知,下一刻,桑裴猛地送手,像丢一样垃圾。
他蹲下身,抱起母亲,经过少年身旁,声音嘶哑地道:“回去告诉鹤老,今日之仇,我桑裴,必报!”
白鹤少年悚然一惊,愧疚地看了眼虎后,擦把眼泪,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个仇算是结下。他转身化为白鹤飞到高空,带领手下朝迦归峰直直飞去。
扶疏掉到虎后身上,缠住她的手腕使劲输入药气,有多少输入多少。
桑裴眼中一片可怕的寂静。他不敢打扰扶疏,他知道,这是母亲最后的希望。
也许……
良久,虎后幽幽醒转,气若游丝:“我儿?”
桑裴听见虎后虚弱的喊声,紧紧盯着她,“我在。”
虎后看了眼儿子,又看了看身边为她输送药力的扶疏,摇摇头,推开她,“没用了,别白费力气……小扶疏,对不起。干娘,骗了你。”
扶疏看着满身是血的老虎,心里难受,一个劲儿哭。
桑裴:“母亲……”他虽然早有准备,可真当走到这一步,他却发现,他,接受不了。
虎后扯起嘴,想抬手摸摸儿子,却动不了。太累太疲惫了,眼里浮现出泪光,遗憾地道:“母亲,不能再护我儿了。”
虎后她痛苦地喘息,眼皮沉重,强撑着不睡,还有东西没有交代。
她歪头望向来时的山路。
桑裴唯恐惊扰了她,轻轻问:“母亲可是在看虎王?”
虎后眼泪瞬间憋回去,回光返照似的大骂:“老娘管他去死!”
吼完一嗓子,有关虎王的前尘往事方才尽数放下。虎后险险地缓过气,眼皮就往下垂。
“裴儿……母亲命数如此……莫执着……”她吃过苦,享过福,一生走过太多路,有丈夫曾经恩爱过,如今又有儿子陪伴,还有小扶疏这个乖巧的女儿,知足了。
桑裴和扶疏趴在虎后身边,附身忍着悲痛听她说话。
虎后断断续续嘱托儿子:“桑裴,我知你性子……日后行事,万事、留一线……”
桑裴嗓音嘶哑:“好。”
虎后道:“答应母亲……你好生……照顾……小扶疏……别欺负她……别让她被别人欺负……”
桑裴点点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扶疏哭声压不住,“干娘……”
两人守在虎后身边,听她断断续续地碎碎念着,气息愈发微弱,身体愈发冰冷。她放心不下两个孩子,恨不能将每一件事强调几遍,桑裴和扶疏都听,什么都答应。
再悲痛也无可奈何,终究阻拦不住死亡。
扶疏惊慌的大喊:“干娘干娘!”
桑裴神色木然,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石头。
…………
山洞里明珠幽幽,扶疏为虎后清理着毛上的血迹,大哭过一场,藤叶蔫哒哒的。
桑裴凝视着大白虎,然后蹲下身,抚摸扶疏的叶片,扶疏抖抖叶片,想要远离虎爪,她被摸得心惊肉跳的,不舒服。
干娘死了,她很难过,躲不开虎爪,干脆耷怂着叶子,不理会了。藤枝上猛地一沉,差点没把扶疏压趴在地面上,随后她便闻到周身浓郁清甜的灵石气味,这个量够她啃上半个月的。
扶疏傻眼了,为何送她东西啊?
桑裴:“参水猴巢穴里捡的,全送你了。”
扶疏捧着灵石,受宠若惊。
桑裴又丢下一根迷糓枝丫,拴在蠢藤的藤枝上,嘱托道:“在这里好好待着,如果两日后哥哥没有回来,你就走。这是迷糓枝,能带你去你原本的地方,再也不会迷路了,知道了吗?”
扶疏叶片一激,不会迷路的宝贝,那她就可以……
“可是,你要做什么?”扶疏到底蠢得不彻底,知道妖皇大人突然对她好,不正常。
桑裴站起身,目光阴鸷:“我出去一趟……弄点,陪葬的东西。”
桑裴化身成威猛的白虎,沿着原路返回,直直奔向勺皓山。
第15章 虎王懊悔
天微微亮,虎王从另一条山路奋力奔跑,两只七八分相似的白虎,就这般擦肩而过。
一场秋雨过后,寒意来袭,小妖们都囤积过冬的食物,等候着冬眠。山脉里兽迹罕至,虎王的出行没有引起震动,白毛风般刮得飞快。
苍木带领狼群跟随在后面,分了几条山路寻找,“此地王后来过,”他耸动鼻头嗅闻,担忧地道,“……吐血了。”
虎王也嗅到了血味,虎目一凛,爪子抬起又放下,烦躁地扒了扒地。
嗅着沿途留下的淡淡气味,有虎后的,后来又多了他那个大儿子。他皱着眉头,闻到愈发熟悉浓重的血腥味,知道虎后受了重伤,心底涌上不安。
虎王今日走到璇玑洞外,却惊闻苍木正紧急召集苍狼族,上前听了一句,方才得知虎后跑下了山,两夜未归。他吓一跳,也跟着一起下山。
不久才受了伤,怎么就不安分点?况且身为虎后,下山怎么可以连声招呼都不打?
鹤老的入山令给了商儿没给桑裴,这事他也措手不及,鹤老指定赐予,他也没有办法。
罢了,怪他。
虎王苦笑,他认错,再僵持下去,丝萝一辈子都不肯理他了。有句话不得不说,他诨峦真是白虎部落千百年来最窝囊的王,族内事处理得再好又如何,把家事搞得一片混乱,连虎后都不理他。
前方越来越热,眼看就到了庚辛丘脉与丙鼎霞谷交界的地方,气味追踪到这附近就莫名消失了。
苍木和一群狼妖跑来,急急地道:“王上,没找到。”
“本王也没找到。”
虎王吸了口气,统领整个庚辛丘脉的妖怪,既要安定一方、又要抵御它族入侵,还要维护白虎部落的领地、资源和地位,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早养成了遇事波澜不惊的习惯。
他沉了沉嗓子分析道:“王后要去找鹤老理论,而迦归峰路途遥远,她从这里经过,定然要歇歇脚。”
说得条条是道,可心底到底还是慌乱。部落的大事跟妻子相比,毕竟不一样。
苍木急道:“可是王后身体虚弱,必须静养,根本跑不得!”
虎王一顿,想起近半年来那母老虎一副病歪歪的样子,遂走向苍木,沉沉道:“王后究竟如何?”
苍木绿眼一瞪,糟糕,露陷了。他垂下头:“大王子下了禁言令,属下不能说。”有关璇玑洞的消息,都不能与外妖透露,即便虎王也一样。
虎王愠怒:“那你是听本王的,还是听大王子的!”
这是个问题,认真来说,连大王子和虎后都得听虎王的,但是……苍木头继续往下垂,硬着头皮道:“王上是部落的王,可属下,只听王后和大王子的命令。”
狼族虽然对猎物凶残,在妖域没什么好名声,但是他们也有底线和信仰,那就是忠诚。他的主子是虎后和大王子,虎王权力再大,他也不能因此背叛主子。
虎王眯眼,想一巴掌拍飞这只大胆的狼妖,庚辛丘脉没有妖敢悖他的话,可一想到虎后的护短,爪子缩了回去,气得一爪拍碎前方碍眼的石头。他深吸口气化身为人,披着雪白的大氅,抿唇道:妞妞“去朱雀部落。”
其他狼妖在此处等候,虎王和苍木进入丙鼎霞谷入谷处。虎王相貌俊朗,气度不凡,站在妖群里鹤立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