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城隍爷可还难过?您别难过。”曲朝露恳切劝着,想了想,决心将曲典御说的那件事告诉严凉。
“城隍爷,我从我爹那里得知一件事。今上可能根本不是皇家血脉,而是异族皇帝之子。”
严凉眼底飞快掠过一抹震惊,深邃的眸子里风起云涌,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十分的复杂。
曲朝露望着他,将曲典御说过的那些话都讲了出来。
严凉听得很认真,也很震惊。他久久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尔后终于像是嘲讽一个小丑那样,冷冷的笑出来:“这样的话,咸祯帝就完了。”他对曲朝露说:“他现在居于人皇的位置,还能享有人皇的气数,但身为人皇不能庇佑百姓,又屡屡造孽,要不了多久就会耗尽气数。到时候,别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甚至等他的魂魄去到泰山东岳大帝那里,东岳大帝会用比我这里百倍千倍的惩罚制裁他!”
曲朝露喃喃:“就算如此,可你却不能亲手报仇……”
“能与不能,还要看机会。”严凉认真的说,“等时候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始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不会错过自己要等的那个机会。”
曲朝露点一点头,她相信严凉的话,一如她从年少的时候就相信年轻的东平侯能够保住百姓们的平安。
她的双手此刻正搭在严凉肩头,身子松松垮垮的靠在他怀里,看上去像是一个被保护的姿势,仿佛是轻怜蜜爱似的教人羞涩而心安。
严凉忽的玩味的问道:“曲朝露,你刚才说,你从豆蔻之年就在闺阁里默默的崇拜我?”
曲朝露一怔,蓦然有种被抓包的局促感,脸上的泪痕也顾不上管,别开视线心虚道:“我说的是实话。”
严凉略一思忖,道:“你豆蔻之年,恰是我大哥过世,我袭爵的时候吧。”
“嗯。”
严凉调笑:“这么说,你从那时候就心悦我了?”
“不是,我……”曲朝露局促的红了脸,“我常听东平侯府的故事,一直很钦佩你们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浴血奋战在沙场。”
严凉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不远处暖橘色的灯光照得她眉目如画,顾盼生情,玉色的容颜如浸润在灯火中,澄澈柔软。鬼魂的脸色本都是薄薄的钧窑瓷色,可大约是因为曲朝露饮了酒,眼神有些迷离,烟水眸子里宛如泣露似的挂着水雾,在暖暖的灯光下身姿犹如一株艳丽的红杏,淡淡的酒晕染上细腻肌肤,惘然如照落在朱阁绮户的柔柔月光,那样的媚骨生香。
她眼含水雾的对上严凉的眼,红唇轻动,嫣然百媚:“城隍爷……”
严凉的嗓音有些低哑,细细听辨,竟含了几分酥骨的味道:“你不是有许多话要和我说吗?这段时间里可都想好了?”
曲朝露娇羞如不胜凉风,点点头。
严凉好整以暇道:“你说,我都听着。”
见他这般煞有介事,曲朝露反倒开不了口了。
她不由想到从前撩拨严凉的时候,那时的她一派驾轻就熟的模样,随时不忘千娇百媚的勾引,被他反击的时候也会遇强则强,再朝他反击回去。
在这充满暧.昧、激.情和征服的博弈中,她渐渐的了解了严凉,离他的心越来越近,也渐渐的丢了自己的心。
或许严凉也是如此吧。
曲朝露鲜明的感受到自己动情后的不同,就比如现在让她再说出那些表明心迹的话,她竟是双颊如火烧云般,娇羞的说不出来了。
她促狭的瞥一眼严凉,见他勾着唇角深深盯着她,那温柔又带着玩味的笑容更是令她的心怦怦直跳。曲朝露缓了半晌,才酝酿足了勇气,能够将每一个字都说的凝实而平静。
“城隍爷,朝露心悦您、倾慕您、喜欢您。”
她说着,声音如投石入水后的余音潺潺,清澄柔媚:“这段时间我都想明白了,您说您向我认输,其实我也要向您认输。朝露丢了心了,总是为城隍爷牵肠挂肚,一个人在鸳鸯湖里的时候,一想到城隍爷也会觉得温暖。”
她缓了缓,像是做好了受罚的心理准备,道:“我的心意,我都告诉城隍爷了。是我招惹您在先,城隍爷若是要治我的罪,朝露甘愿受罚。只求您不要再不甘不平,不要因为愤怒和仇恨而伤了自己的身子。朝露没法时时刻刻跟在城隍爷身边,看不到您的时候,想到您或许正在和方才那样痛苦的控诉,我心里很是牵挂。”
第36章 定情(加粗)
她话落时周遭是静静的, 凉风徐徐,吹得显灵塔层层翘角上的红铃铛叮铃作响,此起彼伏的, 像是谁在唱着首缠.绵的歌。
曲朝露平心静气的等着严凉的发落, 余光里瞥到塔下严凉的寝殿前那团团黄云似的黄蝉花, 满盈鲜艳明亮。目光微抬, 和严凉的视线对个正着,在他眼底竟看到了湿红的热.潮。
他的手在曲朝露背后用了力, 将她揽得更紧些。他无法表述此刻心中的感动, 只觉得在经历过种种悲苦后, 竟还能遇到一个人这样坚定的表达对他的心意,就仿佛是为了化解他的悲苦而来,全不在意他的落拓和残缺。
这样的心意有种奇迹般的力量, 竟让他感受到一种圆满, 像是在汪洋中寻到了浮木, 紧紧依偎着便能有朝一日跨越汪洋。
而诉说心意的这个人……严凉凝视着她,鼻中微酸,眼中的潮.热更盛, 波涛翻滚的感动之情在他的心底慢慢的聚集成一句话。
——抓紧她, 不要放手, 不要丢了这样一块瑰丽的美玉。
这句话不断的在他心底回旋着,他好似听见他故去的亲人们和仍活着的友人们都在对他说这句话。他们的声音互相叠加着, 仿佛千千万万个人都在对他说着这样的话。
心底的念头更加坚决了, 严凉望着曲朝露, 含了几许认真的神色,道:“无论我如何发落你,你都没有异议?”
曲朝露道:“是。”
他道:“我发落你做豫京地府的城隍娘娘,和我一起被囚禁在这座城里,怎么样?”
曲朝露怔住了,脑海中似有一道烈雷轰然炸开,心口一阵小鹿乱跳,慌得她面如娇盖红云。瞬息之间,震惊、羞.涩、紧张、喜悦、满足,齐齐涌了上来,翻涌五内。
她痴痴的凝视严凉,只觉得口干舌燥,在他温柔炽.热的目光下越发眩晕。
她忘记了自己脸上还有泪痕,残留的泪水也似是被羞.涩灼.烧得烫人。
曲朝露控制着情绪问道:“城隍爷……说什么?”
“我说,我发落你做豫京地府的城隍娘娘,和我一起被囚禁在这座城里,怎么样?”严凉眼中如燃着火苗,深刻而认真。
他道:“我自小就不喜欢那些繁华缥缈的东西,只喜欢简单的、长久的。我想要的女人也是如此,能够简单长久的与我相陪相携。一旦和我在一起了,便由不得离开。”他勾一勾唇,在曲朝露耳边低语:“你若是做了城隍娘娘,便会同我一般无法以真身在阳间现身太久,也就不能再像你之前那样整夜的陪在家人身边。所以我给你个选择的机会,要是想让我发落你别的,现在说还来得及。”
曲朝露心中的混乱如云.波起伏,她想,若是自己不曾动心,那么做上城隍娘娘时面对着事实上并不能和家人过多团聚,该是何种心情?曲朝露不知道,也想不出来。她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没有纠.结难断,没有后悔挣扎,只有感动和喜悦,还有温暖、坚定、责任和幸福。
曲朝露将头紧紧的抵.在严凉胸口,听着他的呼吸声,仿佛是沉沉的承诺。良久,她婉然道:“朝露愿意一直陪着城隍爷走下去,简单长久也是朝露所喜欢的,就算被困在豫京地府也好。我爹娘和昙华我总是能见到的,只要彼此平安喜乐,我便不该再求那么多。之前是我太执念了,没能早些看透。”
她说着,凝视严凉欣喜的眼神,如誓言般认真道:“其实我最想当的已经不是城隍娘娘了。”
“是什么?”严凉调.笑问她,“想给我做妾了?”
曲朝露摇摇头,道:“在我心里,您始终先是神策将军东平侯,而后才是豫京的城隍爷。”她脸上浮现娇美的颜色,嗓音轻软道:“所以我最想当的,是严夫人。”
严凉只觉得心被一股极甜的激动攫住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当真是让他怎样也放不下,栽在她手上真是必然。
他甘之如饴。
感动翻腾,他控制不住的想将她揉.进身体里,紧搂着曲朝露的腰,托着她的后脑勺,不容拒绝的落下亲吻。
不料曲朝露竟和灵敏的梅花鹿似的,也不知怎的就从严凉怀里躲开了。
严凉口吻一厉:“曲朝露,胆儿肥了你!现在见了我都想着逃跑了?”
曲朝露言笑晏晏的反问:“城隍爷难不成是真被朝露迷得神魂颠倒了?”
“可不是么。”严凉伸手去搂曲朝露,“给我过来!”
曲朝露故意不听话,连躲带闪。严凉便追着她,她不停的躲闪,一跑一转时广袖流仙裙上的绉纱形成式样各异的褶皱,被暖橘色的灯火一照,如落满绮丽的云霞那般美好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