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朝露不想理她们,只当看不见,静静的从她们中间穿行而过。
被无视的婪春脸色一变,哧道:“姐妹们瞧瞧她这傲慢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脸皮比猪皮都厚!”
“婪春姐姐说的可不就是嘛,刚嫁过去就偷汉子的女人,那脸皮当然不是我们这些良家子能比的。”
身后的这些奚落,几个月来不间断的上演,曲朝露仿佛没有听见,脚下的步子没有半分凌乱,只朝着自家走去。
几个女人见曲朝露毫无反应,不由索然无味,又思及她们过来迎接曲朝露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嘲笑她,便各个都换上讨好的笑容,跑过来又将曲朝露围住。
“朝露妹妹,你看你得了这么多宝贝,一个人也用不完,分给姐妹们一点可好?”
“你能被选去给城隍爷陪酒,也是我们鸳鸯湖举荐的,大家都有功劳不是?”
婪春等人说着,纷纷将手伸进小木箱子里,竟是毫无顾忌的挑选起珠宝来。她们方才被珠宝的瑰丽所吸引,打的主意就是定要抢一些去。生活在地府,没有钱是不行的。曲朝露的赏赐在她们看来,分给她们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婪春等人万万没想到,曲朝露竟会突然松开手。
毫无预兆的,一箱子金银首饰随着木箱子脱手,四散着向湖底飞快的下沉。
第4章 同伴
婪春呆了,只听见自己和姐妹们发出纷纷的尖叫,她刚半握在手里的琉璃翠镯子也脱了手,待她意识到的时候,那一汪春水碧绿的上好镯子已经沉得看不见了。
“曲朝露,你……!”
曲朝露幽幽直视婪春,眸底猛地射出一抹冷凝,宛如裹挟一只看不见的冰箭,扎入婪春的心口。
婪春惊得一噤,脑中一白,竟把要说的话给忘了。
曲朝露移开目光,不言不语的离去,衣衫被波动的湖水拂到婪春脸上,这才令婪春飞散的神智聚了回来。
“赶紧捡宝贝啊!”婪春急的对女鬼们喊道。
大家如梦初醒,赶紧往湖底蹿,摸瞎子般的抓住一切能抓住的金银首饰,也不知自己抓住的到底是什么。
女鬼们杂乱的喊声不断回荡在湖底,一会儿忧一会儿喜。曲朝露充耳不闻,兀自回到宅院,却发现家门口外站着一个人,看样子已经等她好久了。
等着她的人正是湖里新来的小娘子。
小娘子约摸是接受了自己已死的事实,看着不再那么迷蒙怯怯,只是看向曲朝露时还有些拘谨。
她的双手无意识的掐着褙子的上缘,小心翼翼笑道:“曲、曲姐姐回来了。”
曲朝露微讶,旋即浅笑注目着小娘子,目中秋波流转,“让妹妹久等。我将门打开,妹妹进来坐一坐吧。”
“好。”
带着小娘子进了家门,曲朝露引她到正厅,做了个请坐的姿势,“妹妹坐吧,先歇一歇,再说找我什么事。”
“我、我不歇了。”小娘子坐下,紧张的问道,“曲姐姐,我可以住在你这里吗?”
曲朝露也坐下,盈盈笑答:“在你的房子到之前,安心住着就是,厢房我已经收拾出来了。”
“啊……谢谢。”小娘子受宠若惊,小心看着曲朝露,为难的说,“曲姐姐,我的房子到不了了,怕是日后都没有栖身之处。”
“这是为何?”
“我爹不会惦记我的,他眼里只有我弟弟,我死就死了。至于我那个后娘,她巴不得我死,好眼不见为净。”
小娘子说到这里,满腹的委屈泛了上来。
“曲姐姐,我姓蒲,叫蒲葵。我娘死的早,后娘嫁过来后给我爹生了个弟弟,从此爹眼里就没有我了。我之所以淹死,是陪弟弟在湖边玩的时候被他给推下来的。我、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年纪小不懂事。我掉进湖里后他一直在哭,直到我意识消散的时候,还能听见他的哭声……”
蒲葵瘦削的肩膀抖动着,孱弱的身子像极了无助的小鹿,眼角也有了泪痕。
“曲姐姐,我不喜欢婪春她们,相反觉得你有种让我很亲切的感觉。我、我说的是真的,我对天发誓!”
曲朝露心中微微的一震,自从她死后,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她亲切,不唾骂她的品性。这种被信任的感觉,如啜饮了满口甘露,很是清甜舒畅。
曲朝露微笑:“我平日里都是一个人,你能来和我作伴,我很高兴,你放心住下来吧。”
“谢谢曲姐姐!”蒲葵激动道,“我就知道婪春她们多半是诽谤你!曲姐姐的爹是个很好的人,我想曲姐姐也不会差的。”
“你……见过我爹?”曲朝露的翦水秋瞳闪过一丝疑惑。
“那是我很小的时候了,曲姐姐的爹曾妙手回春,救过我爹的性命,却分文不取!”
爹……
那一阕瘦削而坚定,早生华发的身影浮现在曲朝露的脑海,她蓦地有些想哭。
完美的抑制住情绪,依然是宁静的望着蒲葵,曲朝露问道:“你初来乍到,婪春她们应该也给你介绍了不少,鸳鸯湖里的法则你都知道了吧?”
“我知道,婪春她们说,我们水鬼不能离水超过两个时辰,否则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还有什么?”
“还有我们即使去阳间游荡,也不能见光,见光也会魂飞魄散。”
“嗯。”
“婪春还说,水鬼死于非命,不能转世,除非、除非拉替死鬼,把活人留在水里淹死替代我,我才能转世投胎。”
蒲葵苦笑,抹了抹眼角的湿润,“看来我注定要一直当水鬼了,我下不了手杀人。"
这就是水鬼的悲哀,曲朝露如何不知道。或许不单是水鬼,所有死于非命的鬼魂都是这样濒临绝境。
只是曲朝露本也不想转世,她对这世间还有牵挂,有爱、有恨,即使她和那些人阴阳两隔,她也无法抛却一切。
她想起被沉塘的那天,整个人都处在极致的恐惧和不甘中。刘家在她身上绑了石头沉进鸳鸯湖,她的夫君刘亦贤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一遍遍的和看热闹的人群控诉自己被新妇背叛的可怜。
那时,她恨呐,在水中没命的挣扎,发了疯的想要冲破死亡的枷锁。
直到终于化成了鬼,她还在闹、还在喊叫,看着自己的尸体沉入湖底,看着湖岸上那些人和自己人鬼殊途。
她根本没有偷过人!
她嫁入刘家的时候,刘亦贤恰好在外公干。她勤劳心善,贤惠孝顺,即使是面对刘家十几个长辈和姨娘的苛责,她也毫无怨言。直到刘亦贤快回来了,她期待不已,却怎也想不到会衣冠不整的被一大家子人捉奸在床。
那天的事,现在想来仍是令人绝望窒息。她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府里的小厮会睡在她旁边。她只记得刘亦贤惊愕的、痛恨的、极度受伤的眼神,只记得他痛苦的指着她吼道:“曲朝露,你怎能如此对我!”
那段时间她生了病,面色发黄,脸上长了斑疮。或许这副样子在刘亦贤看来更令他感到侮辱,他拂袖而去。
和刘家的婚事,是曲父和刘老爷在年轻的时候定下的,指腹为婚。曲朝露只打算好好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在这死后的三个月里,她受尽了辱骂。支撑着她忍过来的那一股执念,便是对真相的执着和对爹娘妹妹的思念。
曲朝露想知道,究竟是谁陷害了自己。刘家的人太多,各怀鬼胎,她无法判断。所以她曾一次次的在晚上跑去阳间,想要进刘府弄个明白。
但是她没法进去,刘府里好像布设了辟邪之物,专门阻拦妖鬼之流。她只要越界,就会被法力所伤。
她只得暂且放弃刘家,去探望自己的爹娘妹妹。自己的死给这个四口之家带来的沉重打击难以想象,曲朝露放不下他们,便常常跟在他们周围看着。
水鬼离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是以她只有晚上的两个时辰可以逗留在家人身边。她看着爹娘回忆她时的痛苦,看着妹妹在房里擦拭她牌位时的缅怀,那种感觉,犹如心口被一刀刀的凌迟。曲朝露想着想着,终是不忍再想下去,轻轻叹息。
“蒲葵,你别难过。”曲朝露走到蒲葵的面前,手搭在蒲葵的肩膀上,和风细雨道,“我和你一样,同样无法下手溺死别人做我的替死鬼。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两个同住,相依为伴。”
推心置腹的安抚,既是在安抚蒲葵,也是在安抚自己脆弱的心。
蒲葵仰脸对曲朝露一笑:“曲姐姐,我们作伴!还有,你可以叫我小葵的。”
“小葵。”
“嗯!”
“小葵,你知不知道,鬼是可以修炼的。我们好好修炼,以后还可以上人身,在阳间行走。”
“真的吗?”蒲葵绽开向往的笑,“好,我一定会费心的。曲姐姐带上我!即使是做鬼,我也要做出名堂来!”
曲朝露点点头,似是明月夜下的春柳依依,清妩动人。
就在曲朝露重复着去探望爹娘妹妹的时候,阴曹突然颁布新规,严禁鬼魂干扰阳间秩序。
显然新规是严凉颁布的,他自上任后,雷厉风行,用铁的手腕和纪律将整个豫京地府里里外外整治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