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吃了一口菜——没坏!
现在俘虏的待遇都这么好了吗?
陈县令忐忑不安的用了顿饭,竟然还有热水给他喝。吃饱喝足后,人的意志也消了不少,至少现在陈县令又不想死了。
“贵县用的可好?”
帐帘撩起,陈县令又赶紧站起:“大人让下官吃顿饱饭,以是大恩德,下官已无牵挂。”
“贵县这是什么话?”萧慕延道,“我请贵县来军中做客谈不上什么大恩德。”
这难道不是断头饭?
陈县令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慕延,下意识就问了出来:“将军不打算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
“我……”陈县令难以启齿道,“我投降了赛罕。”
“这样么。”萧慕延坐了下来,屈指扣了扣木桌,“按律的确是当斩。”
陈县令好悬没直接跪下,被何志一把拽着按在椅子上与萧慕延对着坐下。
“不过要断言贵县是不是真的投降了,还需要时日,也需要递折子给圣上。”萧慕延道,“总不能贵县自己说投降了,就真的投降了,得拿出证据。兵法上且有诈降一说,实则是为了保全实力,若不问清楚就将守城大将斩首,这举动着实不太明智。”
陈县令目瞪口呆。
被对方这么一说,他都有些怀疑……难道自己是诈降?不对啊,自己是明摆着投降了啊,还交过赎城金呢!这事还用查?问一下城内的人不就知道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年轻将领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一样,下一刻又道:“再者,还有一些小人喜欢搬弄口舌是非,有时候口供也做不得准。”
萧慕延一番话说完,陈县令都快觉得自己没罪了。
第67章
一旁站着的何志燕平二人对视一眼, 也都有些看不懂萧慕延的想法。自靖平相逢后, 总觉得他们的越骑将军有些变了。
搁在从前,萧慕延怎么可能会对王泰那种官和气,而现在不仅对王泰, 就连现在这个陈县令,竟然都能与之坐下相谈。以前的那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强硬锐气在不知不觉中都收敛了起来,现在态度缓和了不少, 仿佛整个人从一团烈火变成了看起来颇为普通的池塘。可当人踩下去后才会发现这小小池塘的本质乃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吞噬一切, 无比危险。
陈县令现在就在池塘边缘试探。“大……大人, 您打算查多久?”
“这就要看梧桐县诸人是否配合了。”
陈县令顿时精神抖擞!
他哪里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想来眼前这队官兵只想从梧桐县捞些好处, 只要给足了钱粮, 他就性命无忧!
不就是再交一次赎城金么, 这套路他熟啊。
陈县令道:“小人恬为梧桐县县令,全县上下没有人比小人更了解梧桐县了。”说罢,便直接说出了梧桐县内的存粮,银钱,不过他留了个心眼, 没有将数字说实,只报了四分之一数。
在他说完银钱数字后, 对面的将领脸色又温和了不少。陈县令彻底放下心了, 想必是逃过一劫。谁料只是一眨眼, 桌子就被猛地一拍, 那将军怒目而视,“我想贵县应该是欺瞒的下场吧。”
陈县令那颗心又悬了起来,对着萧慕延哭穷:“小……小人没有欺瞒大人啊,梧桐县地势偏远,整个县内也只有这么多钱粮了。”
萧慕延扫了一眼何志与燕平,哎,属下太实心眼就是不方便,害得他只能一个人在这里唱独角戏。如果柳淑淑在场,肯定更将他的话接下去,在向狮子山匪寇勒索赎金的时候,她那魄力,熟练地完全看不出是个新手。
不过柳淑淑是个女子,他虽然不介意,柳淑淑自己应该也不会介意,可柳阔那一关就难过了。世家大族的女子可以执掌中馈,可以在后宅掌握整个家族的银钱、人情往来,然而绝对不可能让她们就这么抛头露面。所以即便柳淑淑在他身边,也不能跟他一起搭戏了……
陈县令只觉得对面将领的脸越来越沉,面色越来越不善,生怕脑袋又丢了。他吃饱了饭,又听到萧慕延之前那番话,早已没有死志,赶紧又往上加了一层:“城内还有些富商,若偶尔征些银钱,也是可以的,但也不可盘剥的太过了。”
萧慕延没有立刻应下,只是对陈县令道:“贵县,刚才我说了,只有一个人的口供是做不得数了,也罢,我再去问问旁人也可。”
说完直接起身离去,任凭身后的陈县令如何大喊也不回头,只留下几个越骑兵严加看守。
何志燕平紧随其后,萧慕延将二人带到中军大帐,一副恨铁不成的眼神看着这二人,二人一头雾水。
燕平小心道:“将军,我二人有何处做得不对吗?”刚才他们两个一句话都没说话,很严肃看管陈县令。
错就错在你们两个一句话都不说!
萧慕延颇为郁闷,所谓谈判就是要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才能将对方的底线全部套出来。见到何志燕平两个木头脑袋,萧慕延也不为难他们了,与其让他们自己想个十年,还是开门见山的说清楚吧。
“我们为何要打梧桐县?”萧慕延道,“我们都知道,打梧桐县并不意味着要守住它。就我们的兵力而言,也守不住,更何况这些兵是东望的,他们也不可能来守梧桐县。”
燕平道:“将军方才对陈县令的话我倒是听明白一些,您只是打算向梧桐县要些钱粮,以充军饷?正好这小小县丞攻下下来也并不难,正好让东望的新兵蛋子们也练个手?”
何志一边听一边点头,这正是他所想,然而萧慕延却没有露出多少欣慰之色。
难道他们猜错了?
燕平何志更困惑了。
萧慕延扶额,这世上能找出一个秒懂他心思的人真是……太难太难了。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论是军饷还是攻城,都只是表面原因罢了。”萧慕延语重心长道,“整个北方十之有七落在赛罕手里,然而赛罕也根本分不出那么多兵来守。你我都知道,那些投降给赛罕的城池,大多是伪兵镇守,其本质上依旧是原朝廷的官兵。”
何志冷哼了声:“卖主求荣贪生怕死之徒,还称的上官兵么?”
燕平赞同的点点头。
萧慕延不欲与他们二人在此事上纠结,继续道:“赛罕分不出兵来守,我们也分不出来。我们的战兵可以打下这些城,但要守住城,那就需要派遣官吏,派遣驻防士卒,守城需要的官吏与士卒比攻城至少高出一倍。不论是靖平的越骑兵,还是鲁王亦或是赵王,都没有这么多的人马。南方倒是人多,可一时半会儿朝廷回不来。所以咱们北方的仗到底要怎么打?”
“这……”
何志燕平二人陷入沉思。
他们能攻下城,可守不住,一旦战兵撤离,赛罕就会再次攻来,城内的守将原本就是墙头草,他们可以投降第一次,就能投降第二次。于是整个北方战局就是这样继续拉扯,许多无人区域就是这么来的。不论是士卒,还是百姓,都在这不断地来来回回的战争中,彻底打没了。
赛罕屠戮城,朝廷征兵。自古兴亡,百姓皆苦。
“难不成咱么不打了?”燕平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可不杀那些投降的官吏,朝廷威信何在?以后就会有更多的城池不战而降,赛罕连一丁点的消耗都不用付出,就能拿到大片的土地。”
“朝廷的威信?”萧慕延重复了一遍。
燕平重重点头:“所以才会有降官必斩的圣旨出来啊。”
没错,这就是结症所在!
没遇到柳淑淑的萧慕延,虽然看出来北方继续打下去肯定会将人口越打越少,然而也想不出走出困境的方法。可自从柳淑淑对他讲了那个被莫须有罪名问斩的将领故事后,萧慕延突然发现……他们之所以要与降官为敌,并不全是是战争与战术层面,更多是为了维护南方朝廷的威信罢了。
他为什么要替南方朝廷在北方苦苦维持威信?!
替他人做嫁衣吗?!
想通了这一点,萧慕延如醍醐灌顶,眼前的那层迷雾顿时被拨开。降官们是一股势,不属于赛罕,也不属于朝廷,完全可以将他们看成北方的第三股势力。
北方打了这么多年仗,南方朝廷对北部官兵的控制力基本为零,只是那数千年来的忠君思想,哪怕朝廷南迁了,下意识的也要维护它的体面与威严。
可是。
朝廷威信一落千丈对他萧慕延而言正是好消息啊!
此番来梧桐县,对萧慕延来说就是来试探他的思路是否正确。他不是来替朝廷收复失地的,更不是来树威的,而是加剧这些降官们墙头草的属性,顺便挖朝廷的墙角。
薛景之能够无条件的支持他,因为这小子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对于燕平与何志,萧慕延可不打算直白的对方二人说——老子要谋-反。然而这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换个角度一样可以达到目的。
只听萧慕延道:“那你觉得如今朝廷在北地还有多少威信可言?”
燕平瘪瘪嘴,他实在不能昧良心说朝廷威严破胜。要是朝廷还有威严的话,也不可能下旨让北地各城自行抵抗,尴尬道:“这……如今的确是式微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