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都带了一套。”萧慕延指了指剩下的人,“以备不时之需。”
公孙昊点了点头,可心里却始终有些不舒服。说来也怪,这个时候神州大地的中原人,尤其是世家大夫,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坚持。
比如,坚决不用蛮夷的语言,哪怕别人打到家门口了,也不肯去学;又比如,坚决不穿蛮夷的衣服,哪怕对方的骑射服的确比中原的衣裳要更方便,正所谓“易古之道,逆人之心……”他们将此称为尊严,一种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柳淑淑却觉得这种尊严是一种廉价的,可笑的,是死守着那一点最容易做到的地方来寻求的。不经意间,她噗嗤笑了一声,萧慕延问:“你也觉得可笑?”
“我在笑公孙公子。当一个人快要饿死的时候,若旁人对这人说吃饭要细嚼慢咽,荤素搭配,你这样狼吞虎咽是不对的,你难道不觉得可笑?”
萧慕延微楞,他还以为……
“管他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柳淑淑认真道,“能够打胜仗的军队才是好军队,毕竟我们的敌人可不是讲究中原规矩的仁义之师。”
“你这观点倒是新鲜,不过穿着赛罕人的衣服去偷袭的确不是什么君子所为,公孙公子他们不齿也是情理之中。”萧慕延默默说着,可心里却完全不这么想……
如果柳淑淑能够完全窥视到萧慕延的内心,大概能看到这么一幕——
啊啊啊啊啊啊,终于有人替老子说了句公道话!
打仗嘛,当然是赢了就好啊!什么偷袭啊,伏击啊,都招呼上好吗!!以最少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才是兵法之道!一群迂腐不堪的南方士族,墨守成规,迟早要把老祖宗的江山都丢干净!
以前还有人骂老子手段下作,要是老子真下作的话,那人说完这话就可以去见阎王了!
(╯‵□′)╯︵┻━┻
然而萧慕延嘴里是这么说的:“打仗么,还是要两军对垒,正大光明的对战才好。你那什么黑猫白猫的话,虽然也有点歪理,但以后不要再说了。”
“哦。”柳淑淑郁闷的点点头。
“免得别人听见做些文章就不好了。”萧慕延补充道。
柳淑淑这才展颜,合着这是担心她呢,便道:“放心,目前来看,除了你大约也没有人能够听到我说话了。”
萧慕延一愣,不由笑了。刚才那一瞬,他竟然真的把这个精怪当成了“人”来看……
薛景之带着几百人组成了一个突击小队,趁夜摸黑直逼东望城下。他们并不知道哈克儿准备拔营了,只是借着月色隐约瞧着东望城外遍布着赛罕人的营帐。
薛景之与众人对了手势,来执行偷袭任务的都是越骑兵中的精英。众人分头行事后,薛景之摸到了赛罕营帐附近,然后……像个无事之人一样大摇大摆的直接走了出来。这一路上还遇到了几个赛罕兵,薛景之用着赛罕话还跟他们聊了几句。
“老兄这么晚了也是出去方便啊。”
“可不是,”薛景之粗鲁道,“真不知道要在这个鬼地方守几天,吃喝拉撒都在这里,简直恶心坏了。”
那赛罕兵哈哈大笑:“别抱怨了,听上面说咱们快回去了,再忍忍吧。”
无意间打听到了一个军情,薛景之默默记了下来。与那赛罕兵告别后,薛景之装作朝着营帐走去的样子,子时,正是人一天最疲劳与松懈的时候,薛景之装故意绕了几个弯子,而藏在袖子里的火油已经倒了一地……
半个时辰后,赛罕西面营帐,火光冲天!
第31章
谁也不知道这火势是怎么起的,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赛罕兵望着眼前的大火都愣住了, 直到营地里敲起了响锣这才回了神, 大喊大叫走水了, 一个个的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水源。等他们好不容易组织好了救火水龙, 却突然看见不远处黑压压的来了一群人。
然而高速移动的骑兵不等这些人反应过来, 便已经收割了他们的性命。
“夜袭!夜袭!!”不少赛罕军官努力组织已经开始溃逃的士卒,“快鸣金!”
又是大火, 又是骑兵, 原本就已心生退意疲惫不堪的赛罕兵此刻雪上添霜,一时间营地里混乱不堪。
另外三面的赛罕兵已注视到了西边的冲天火光, 哈克儿从中军大帐冲出,对着西边注视了许久,终于判断道:“狗日的越骑兵, 你们又偷袭吗?!!”
正在西边打的痛快的薛景之, 见好就收。在南北两面城门门下的赛罕兵好不容易赶来支援时,西边营地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哪里还有半分越骑兵的影子。
“不好,是调虎离山!”赶来的将领又匆匆忙忙回到自己驻防的营地, 然而……
无事发生。
“不可松懈, 对方是越骑兵!”一个赛罕将领肃然道, “他们是狡诈的中原人,最喜欢的干的就是偷袭, 夜袭, 还有伏击!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他们竟然有胆子趁夜混进来,一击得手,一定还会再来!”
“是!”
所有士卒都强打着精神。按照现在的时间换算,此时是凌晨三点多,正是人体最为疲倦可睡的时间。这群大老远赶来的攻城的赛罕兵,在十几天久攻不下后,早就不想打了,加之上峰透露了要撤离的意思,哪里还有战意。此刻大家虽睁着眼,可不知不觉东倒西歪起来,下一秒就能睡着……
一直到天边泛白,整个营地都静悄悄的,仿佛西营失火只是一个意外。
看着将士们熬得通红的双眼,还有营帐门口那些东倒西歪的士卒们,哈克儿气的将手中的令箭生生折断,他也陪着熬了一夜啊!还是睡得正香的时候被惊醒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狗日的越骑兵,这次是疲兵战术吗?!”哈克儿气的发颤,“本将与你们不共戴天!!”
早已回防并美美睡了一觉的薛景之看了看天色,舒舒服服的打了哈欠,朝着周围的同伴扔了几个小石头:“都起来了。”
周围几个越骑兵揉了揉眼,只觉得这次任务简直无比轻松,仿佛就是出城溜了趟马,比起在靖平镇内训练要容易百倍。
“哈克儿这次又该骂娘了吧。”薛景之咂摸着嘴,“我们就在此处等着与将军汇合,以哈克儿的性子现在也该退兵了。”
等萧慕延带着剩下的人马与薛景之汇合时,哈克儿已经开始组织退兵了。然而他的动作依旧很慢,毕竟他只是不想围城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失败。周围可还埋伏着那些狡诈的越骑兵呢,哪怕只有一个越骑,都不能掉以轻心,这是赛罕将领里的共识!
“不追击吗?”薛景之问道。
萧慕延摇了摇头:“现在追击只会引起哈克儿鱼死网破之心,而且,我们也负担不起这样的伤亡。”说着,他看向了身后的越骑兵们,自嘲道,“毕竟我现在可没那么多银子给你们发军饷。”
听此言,薛景之顿时消沉了下去。
虽然萧慕延依旧没有对他解释为何会有战死莫兰河一说,但从鲁王的态度来看,如果萧慕延真的战死了,王宫那边不可能不会有王令发出,而现在,王宫的态度仿佛想要一点一点抹去萧慕延这个人存在过得痕迹。此前依稀听说在老鲁王去世后,萧慕延与新鲁王刘昱瑾之间有所嫌隙,但在山河飘摇中,唯有鲁国还能坚守在北方并在最近五年里打下一场又一场的胜仗,这与萧慕延是分不开啊。
薛景之很伤心,只觉得那个自己曾经仰慕到不行的将军如今颇像古话里的“飞鸟尽,良弓藏”一样。
“等哈克儿的主力全部撤出后,我们派小股骑兵坠在后面对他们进行骚扰。”萧慕延部署着最后的战略,“让他们撤的快些,免得耽误我们进城。哈克儿此人向来就是磨磨蹭蹭的!”
“是。”薛景之领命,随后便挑了两队人马做了相关吩咐。
不到晌午,东望城外的狼烟滚动,一万大军开始陆续撤退。哈克儿依旧不敢大意,每走一步都派出了探马。
黄文瀚见他们真的就这么撤兵了,急得不行,努力劝道:“将军,那些越骑兵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如果他们真的有实力,早就直接围攻我们了!依末将看,他们必定是人手不足,才会用这些阴险手段!只要我们摆出阵型,他们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依你看,你又是从哪里看?!”哈克儿一夜没睡,正是脾气极差之时,顿时骂道,“你跟过那些狗日的越骑兵打过仗吗?!”
黄文瀚有些尴尬的垂下头,在十几天前,他还是大齐的守将,越骑兵与他是同盟状态呢……
“你根本就不了解越骑兵!”哈克儿怒道,“你完全不明白他们是有多么的阴险和狡诈!”
哈克儿说着,脸上竟浮起了一丝痛苦之色,那一段他永远都没法忘记的过去!
一个越骑兵,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方法,直接混入进了赛罕王的亲兵卫队中,而他哈克儿正是当时的亲兵队队长!
若不是王帐守卫森严,那后果哈克儿想都不敢想!最可恶的是,事到如今,他还是不知道那个越骑兵到底是谁,只是记得那人身材高大,胡子遮住了半张脸,嘴里说的赛罕话,还有关于赛罕的了解简直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赛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