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雨声好像远去了一瞬,他看到她走过来,神情都有些恍惚。
“郎君。”武祯喊了他一声,见他只盯着自己看,忍着笑又喊了一声,才见他如梦初醒的扭过了头,但很快又转了回来,不过不看她的脸了,只盯着她脚下的鞋子,轻应了一声。
武祯提起他那湿乎乎的衣袍一角,“怎么没换下湿衣?”
话刚问出口,她就想到了,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我忘了,你这么高,比宋郎君高了许多,他的衣服你是穿不了吧?”
梅逐雨将自己湿的衣袍从她手中拉了下来,又往旁边坐了坐,怕自己身上的湿气近了她似得,“我是略高了些,衣服不合适,不管它过一会儿就能干,无妨的。”刚才宋郎君找了好几件衣服,他穿着都矮了一大截,着实不像话,只能作罢。
武祯望着他侧脸,伸出一根手指将他的脸扭了过来,“里面的衣服有没有湿透?”
梅逐雨不太自在动了动脑袋摇头:“没有。”
他还穿着那身湿衣,不过有擦过了,就是头发擦乱了些,胡乱的露出几缕在脸颊旁边。他的头发好像比她的更黑一些,墨浸了似得。
武祯自觉自己是个正派人,做不来那种故意唐突调戏他人的事,可不知怎么的,对着这个含蓄的郎君,总是忍不住想去碰他。
她终究还是放下了手,只坐在梅逐雨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外面的雨。
“郎君很伤心的时候,有没有哭过?”
梅逐雨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也回答了,“我记不太清楚,仿佛是有过一次。”
“只有一次?”
“幼时记事之前大约也哭过,但记事之后确实只有一次。”
武祯:看来是有些麻烦。
她心里想着怎么让人哭,眼角余光中,却忽然发现梅逐雨的左手好像在颤抖。他的手修长,很好看,至少比他的容貌要好看。武祯想也没想,拉住了他的手,“怎么颤的这么厉害,觉得冷?”
梅逐雨已经尽量将手藏在袖中,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犹豫了一会儿后他说了真话,“不冷,是早些年落下的毛病,每次下这样的大雨,这只手就忍不住会抖。”
他爹娘死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雨天,他这整只手都浸泡在爹娘的血中,他还记得这只手不由自主握紧,捏碎了一颗心脏的时候,那种战栗感,灼热的血和冰凉的雨,让他的颤抖无法停止。这几年,其他人都以为他已经放下,只有这在雨天会下意识感到冰凉颤抖的手,告诉他,有些事还没有过去。
梅逐雨深吸一口气,想控制这只手,不想让武祯太过注意自己这个奇怪的毛病,然而他依旧和从前许多次一样,对这只手毫无办法。
武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这只手轻轻颤动,那种细微的、克制的动静,让她觉得好像是手里拢着只小雏鸟似得。脆弱,她心里奇怪的出现这两个字。
武祯握紧了梅逐雨的左手,“放心,雨很快就会停了。”
梅逐雨嗯了一声,“雨停了就没事了。”
躲在后面偷看的傅娘子与宋郎君两人,你撞撞我,我撞撞你,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瞧他们祯姐那主动握人家小手的模样,嘻嘻嘻~
宋郎君拉着夫人走到屋后,很有几分感叹,“我那些同僚都觉得祯姐这婚事不好,我原先也有点这感觉,但现在瞧他们坐在一起握着手的样子,我又觉得挺配的。”
傅娘子翻了个白眼,“配不配的,管那些人怎么说呢,祯姐答应了就说明她满意,她满意的就是最配的。”
宋郎君背着手,想到了什么,“我先前看梅大郎君不太好相处的样子,还怕祯姐和他处不来呢。”
傅娘子继续翻他白眼,“你们这些人嘻嘻哈哈的,祯姐都看烦了,找个不爱笑的稳重郎君有什么不好,而且你没看出来啊,梅大郎君喜欢着祯姐呢,刚才看祯姐都看傻了,好半天都没说话。”
宋郎君:“是吗?我倒没注意。”
傅娘子:“你们这些粗心的郎君,忒不解风情!走,赶紧走,让他们单独多待一会儿。过几天祯姐婚宴上,咱们可得和梅四他们炫耀一下,祯姐可是先带着姐夫来咱们家了的!”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雨虽是慢慢小了, 但一直淅淅沥沥, 没有完全停下,天色倒是越发黑了起来。眼看着快响闭门鼓了, 傅娘子与宋郎君二人热情的留武祯梅逐雨用晚饭,还邀他们住在家中。
“祯姐,都这个时间了,赶回去多麻烦哪, 就让我们两个招待你们好了,我都让厨房准备吃食了, 今日你们淋了雨, 所以准备祛寒的羊肉, 今日早上家仆新买来的嫩鸡子,酥炸可好吃。”傅娘子在吃食上最是用心, 说着说着自己都砸吧嘴,“我还让人蒸了玫花乳酥, 拌了白龙膏。”
宋郎君在后头加上一句:“是啊, 祯姐你放心, 这一顿我们特地嘱咐没放胡椒,绝对没有一点辣味!”
因为这夫妻两人都酷爱辣味菜肴,平日里饭菜都要重口辛辣的, 武祯先前不愿意在这吃, 就是因为担心这个, 她自己是吃不了辣的。可这会儿听到这话, 她忽然心中一动。辣?想到先前梅四崔九几个辣出了眼泪的糗样, 她心里马上就有了计较。
于是她一挥手,“不用,我要带郎君去吃些好吃的。”
傅娘子听她这么说,马上猜测她是想和梅家大郎单独相处,虽然有些可惜,但也不好做那种坏人家好事的事情。不过她心中好奇,还是多问了句:“那祯姐,你准备带他去哪家吃?”
武祯一笑,“你和宋郎君最爱去的那家,蜀地吴娘开的馆子。”
傅娘子:“啊?”祯姐不是最不能吃辣的,怎么要去那家,难道是梅大郎君爱吃?
他们满头雾水,只能看着两人离去。
梅逐雨在外等着,看看天色,见武祯出来,他便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武祯:“不急,我带你去寻个地方吃晚饭。”
梅逐雨迟疑了一下,听武祯说:“不想与我一起吃饭?”他立刻摇头,“愿意的,但天晚了,吃过饭怕闭门鼓响了,不好回去。”
武祯不在意的道:“那就不回去了,你还怕我找不到地方歇息么。”没听梅逐雨回答,她扭头笑道:“放心,我只是想带你去吃点东西,不会乱来。”
听她这好像藏着深意的话,本来并没有多想的梅逐雨忽然有些局促起来。
“我没骑马,那地方还有些远,看来我们只能共乘一骑了。”武祯说罢,也不等梅逐雨反应,自己一踩马镫上了马,朝梅逐雨伸手:“来。”
男女在大街上共乘一骑,虽然此时民风开放,但也有些太出格了。梅逐雨望着她的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的上马坐在了她身后。
武祯见他真上了马反倒笑起来,“你就不怕被参上一把作风不正?那些御史就爱管这些闲事的,万一真被看见了,你说不定要被斥责。”
梅逐雨拉着缰绳,低声道:“无妨。”只要她不介意,他也不想拒绝她,令她不快。
武祯虽然一贯任性妄为,但从不做那种让别人因为自己被牵连的事,更何况是她心里挺喜欢的小郎君,当然更不会让他受这种委屈。所以她在马上笑开了,拉过缰绳卷在自己手里,对梅逐雨道:“抓紧,我来领路。你放心,我知道几条小路,绝对不会引人注意。”
她说的小路,还真的是偏僻极了,一路上只遇到两个人,而且她骑马飞快,在渐渐昏暗的天色里,就算真有路人见到她们,也看不太清马上两人模样。
梅逐雨原本还与她保持着距离,然而马儿奔跑起来之后,他不得不与武祯挨得很近。一低头,他就能嗅到武祯身上的气息还有她头上那朵粉花牡丹的清香。看着那朵花在黑发中间颤动,梅逐雨有些晃神,总担心它一不小心会掉下来。
武祯的头发挽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的颈脖,因为傅娘子的衣服略大,骑马时衣领就自然而然的敞开来,于是梅逐雨只觉得眼睛往下一看,就能看到那腻白的肌肤,在昏暗天色中简直要发光一般。他浑身不自在,耳朵发热,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心里慌乱。
梅逐雨好几次都想将武祯落下的衣襟拉上来一些,可又觉得贸然动她的衣领太过唐突,只好转开目光,只盯着她头顶看。
雨快停了,但还飘着些小雨丝,两人骑了这一段路,身上又湿了些,好在已经到了目的地。
“就是这里。”武祯直接拉着梅逐雨往那灯火明亮的楼里走。
这崇仁坊有许多旅店邸舍,住满了五湖四海的旅人。前段时间春闱前后,这边才是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些年轻学子,不知惹来多少大小娘子窥看,可现在春闱结束,就没了前段时间的热闹劲,虽然仍有些学生住在附近没有归家,但更多的是来长安做买卖生意的商人,胡商大多在另一侧,而武祯带梅逐雨去的,是一片酒楼饭馆集中的地方。
这个时间,其他坊都已渐渐安静,但这边,仍旧是灯火辉煌,热闹的很,家家酒楼都能听到推杯换盏的热闹声响,酒食香味酣然,还有楼中歌女琵琶,乐声能传去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