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对他开口,他不做声,便带着墨白飞向了西边的风团。
我依旧楞在原地,不愿挪动半分,我想着,要是能在这老死成一棵枯树,守着顾珩,人间有望夫石,我陆言语便是棵守夫树,这样也不错。
我在那块空地上足足待了十天,一动不动。
后来狐后过来劝我,与我说,你不回魔界,待在这人间,享受着长生不老的时光,游戏人间,总会忘了这段伤心事的。
我不理她。
她又与我说,你在这也不是办法,你情郎的魂魄散于天地间,早就不在这了,你该出去走走,天地到处都有他的影子。
这句话中听,我终于听了话,离开了涂山这个伤心之地。
十日后的人间,渐渐开始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我在洛城的街道上走着,看着卖糖葫芦的提不起兴趣,看着卖杏仁糕的也提不起兴趣。
我来到陆府,陆府早已破败不堪,只剩一个守门的小杂役。
我问他:“府里原本有一只狗,叫富贵,它还在吗?”
那个小杂役眼生,怕是不认识我。
“人都没了,狗早就送人了。”
我又有些失落。
好像还有很多人,很多事,等着我去解释和处理。我一想到这儿便心烦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也困了起来。
我回到了青峰山的小屋,想好好地睡一觉,其他的事,睡醒再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在寻世珠里被反噬,染上了什么怪病,我这一觉睡得舒坦,醒来后才发现,屋子里积满了厚厚的灰。
这一觉,我睡了十年。
世间早已物是人非,故人早已不知踪影。
我回到千寻村,碰上遇上了二胖老婆生孩子,此时正难产,我一来,孩子便呱呱落地,母子平安。
二胖时隔数年后见到我,不禁喜极而泣,拍着我的肩,开心道:“许小语!你竟然还活着!你消失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被妖魔鬼怪吃掉了,咦?你怎么还长这样?”
我一把推开他的手,讽刺道:“不是我还长这样,是你怎么老成了这样?”
眼前的二胖挺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脸上长起了皱纹和胡渣,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二胖觉得我一来,孩子就平安落地,说我是他们家命中的吉星,让我为他们的孩子取个名。
我看着怀里的孩子,想了会儿,同二胖说:“这孩子看上去真有福气,不如叫他四福,如何?”
二胖一家连连称赞,这真是个好名字。
二胖的娘同我说,师傅老头想不开,跑上千寻寺出家了。
我并不觉得出乎意料,他本就该好好待在寺里潜心修行,省的又出来乱给人改命。
后来我上了趟千寻寺,常智方丈见了我,与我说,虚行已脱离俗世,不愿再见我。
我心里谩骂着,这死老头,装什么装。
常智方丈和我说,说我是天地间多余的一个存在,生死不由天地,这不该是我的道。
我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八成不是什么好意。
我与他说,天道、人道、魔道与我何干?我既生于这世间,便有我自己的道,既然我有我自己的道那我的生死又与你们何干?
这句话,我说得潇洒。
那日,我想起妙妍,想去看看她,可我到了茂县,才发现,她早已搬离了那里。
我以为,她会同孟瑜川回了宫,好好相守在一起,能看到一双人不弃不离,我也是开心的。
于是,我用了法力,偷偷溜进了皇宫。
孟瑜川看到我时,并不惊讶,但我看到他时,却惊讶万分。
不过十年间,他的两鬓已经生出了白发,与当年洛城里意气风发的李笙,简直是两个人。
他很是怀念我这个老朋友,遣散了旁人,亲自为我沏茶,与我闲聊了起来。
我说:“皇上亲自给我沏茶,我可受不起。”
他笑笑:“你还了我一个盛世,又有什么受不起的。”
我喝着茶,眼神在左顾右盼,我以为,过一会儿,妙妍便会出来。
孟瑜川像是猜中了我的心思,同我说:
“那日你走之后,李行每两个月都会收到她从不同地方的来信,信里面写着她遇着的人,解决的事,流连的景……李行每次都把未拆封的信带给李公公,李公公再转交给我。我们有种默契,我知道那是写给我的,我相信她也知道这封信最终会落到我的手上。”
我暖暖地笑了一笑,“后来呢,她回来了吗?”
孟瑜川没有回答,殿内一片宁静,我意会到了些什么,于是就没有多问。
“三年前,她的信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噢。”我低着头,玩弄着衣角,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往下想,可越这样,我脑子里的那个想法就越活跃。
“我曾经想派人去查,不过还是放弃了。我知道她不喜欢我这样做,而且,我也不敢……”
“你…”我刚开口,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他似乎知道我想说些什么,又开口道:
“这一叠叠的信,字里行间都浮现出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足够了”
我们的话停在这儿,没有继续下去。我想好好劝劝孟瑜川,转念一想,他需要什么劝?他一直看得很开,看不开的只有我罢了。
傍晚的路上,天空飘起了小雪,我加快了步伐,回到了青峰山上的小屋。
我开始觉得寻世珠给我的反噬有时是一剂良药,可以让我沉醉梦间,可有时又是一剂毒药,让我在梦里上了瘾,不愿醒来。
我每次睡觉,它都会为我编织不同的梦境,梦里都是我盼望见着的故人。
久而久之,我开始分不清哪里是梦境,哪里又是现实,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总有一个地方,我与他,过完了美满的一生。
第78章 番外:青峰山上的故人(1)
今早醒来, 听见鸟儿在吱吱呀呀,闻到初秋的桂花的甜香,看到云层中一抹明媚的曙光, 我觉得一切甚好, 于是,我开始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扇着把扇子悠哉悠哉地对那鸟儿说:“诶, 你看,这是我打下来的天下。”
可惜鸟儿并没有理会我, 它扇了扇翅膀就当着我的面高飞远走了。
这些年我在院子里种了几棵桂花树, 哪年种下的我都不太记得了, 总之它长成如今这副模样,应该是十多年的事了。
我本以为这寸草不生的青峰山是片死寂,没有生机, 没有人烟,很符合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可没成想我竟在这里活出了另一番天地,经过我的手, 我总能种出许多东西,比如这些桂花树,比如院子周遭的绿荫。
在这荒芜的青峰山上, 这些简直是奇迹,而我也相信我能创造奇迹。
我是个夜猫子,只要我清醒着,便永远不会困, 但只要我困了,也永远不会醒。我的永远有很多,多过了世间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清醒或每一个梦境,都长过了每个人的一生。
涂山上的那只狐狸大姐常常来探望我,她总觉得我活得太过孤僻,这样硬生生地总会闷出些病来。
我问她什么病,她认认真真地同我说:“我们涂山上有对狐狸很是恩爱,只可惜母狐狸在生小狐狸的时候难产,小狐狸是救了下来,可是母狐狸不幸死了,公狐狸伤心得很,那仿佛灵魂抽离身体的样子,和当年的你一模一样。”
谁年少时没有个矫情模样,我总是不太愿别人提起我的那些过往,因为这些在现在成熟的我看起来,都是太幼稚了些。
“你是什么意思?赶着帮我介绍个同病相怜的对象?”我问道。
狐狸大姐拍了拍我的手,又说:“我哪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同你说,那只公狐狸整日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狐狸洞里谁都不见,连刚刚生下的儿子都不曾理会过。”
“真是造孽。”我感叹道。
狐狸大姐叹了声气,很是伤感道:“唉,没过多久,公狐狸也自尽随母狐狸去了,现在只剩那只小狐狸孤苦一人。”
“真是壮烈。”我又感叹道。
“那只小狐狸连个名字都还没取好,爹娘就狠心离开了。”
我心里也觉得那只狐狸怪可怜见的,于是善心大发,赐它一个名字。
“我取了,就叫富贵吧。”这些年我养过很多阿猫阿狗,都把它们取名富贵。
狐狸大姐眼睛一喜,啧啧称赞我取的这个好名字。
“既然你都帮小崽子取了名,不如好事做到底,帮我养几天呗。”狐狸大姐试探道。
我打了个哈欠,同她说:“看到了吗?我又困了,晚安,咱们就此别过。”
傍晚的夜风有些凉,吹得我有些莫名的伤感,我下了山,找了间小酒馆要了几壶酒,然后拿着酒来到了江边。
我拾了些柴,打了个响指点起了火,然后我就这么吹着夜风,对着江枫渔火,借酒消愁起来。
我点的火有些特殊,它燃了一夜不灭,而我也盯着它发了一夜的呆。
等我第二天清早回到青峰山时,我的小院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大概是个六七岁的小孩童,他肩上斜跨着个小布包,坐在我的躺椅上,他肥短肥短的小腿够不着地,在空中有节奏地晃动着,他笑嘻嘻地望着我,仿佛这是他的家,而我只是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