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并无什么惊讶之色,还是一副冷静淡然。
“怎么说呢,我当了十多年的陆言语啊,从小到大,我也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坚信不疑,小时候和知意一起玩,和你一起玩的,那可都是我。”妙妍有些快意。
“后来呢,好像是七岁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大伯父,也就是陆青山,他找来个郎中,谎称我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病,那个病我也不记得了,然后就火急火燎地把我送上了广源山庄静养,这一养,就是十年。”
妙妍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在这广源山庄,不是静养,而是囚禁。没人来看我,我也出不去,我一直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的日子变成了这样,我真的很想要自由,哪怕让我抛弃所拥有的这些荣华,我都想出去走一走。三年前的某一天,陆青山来了,他带来了我期盼的自由,也带来了我交换自由的代价。”
“三年前?是小语离开的那时?”顾珩问。
妙妍点头继续:“是啊,陆青山告诉我,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陆言语,我不过是当年战乱时他带回来的一个弃婴,他告诉我,我替了陆言语十几年,是时候让真正的陆言语回来了。我竟然只是一个替身,我只是一只木偶让人操控了十几年,多可笑啊。”妙妍眼里泛起了泪花。
“尽管事实很残忍,但我还是赢得了我渴望的自由。我和陆青山约法三章,我可以悄悄的离开,我也可以把这十几年来暂存在我脑子里关于‘陆言语’的记忆通通告诉那个真正的陆言语,我更可以以后以别的身份活着,不会再与陆家有所纠缠,我的条件就是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可以让我潇潇洒洒过完这辈子的银子。”
“这的确很像你的作风”顾珩终于笑了一下。
妙妍也毫不避讳:“对啊,世间上只有银子是真实可靠的了。后来陆青山的确给了我很多银子,还把醉烟楼给了我,让我不用坐吃山空。过了几日,言语来了,我与她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尽量让她学会我的所有作息,我们的贴身丫鬟也只有芬芳一个。”
终于到了令妙妍最难受的那段回忆:“你知道吗,我原来多恨这个陆言语啊,凭什么为了她可以让我做个替代品。可是第十天后的一个夜晚,那晚她的毒发作,很可怕,我也很害怕,我和芬芳把她绑起来,她被绑在椅子上不停地发抖,她抓着头,好像很疼的样子,我不忍心看过去,她那样子,简直就是不成人样。”
“她很痛苦,连一个那么恨她的我都觉得很心疼,她抱着头,一边哭,一边用孱弱的声音一遍遍叫着‘顾珩’,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对她来说,顾珩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副止疼药,她一遍遍地喊着,可声音却越来越无力,越来越绝望。”
顾珩没有声音,没有表情,依旧等着妙妍说完言语的故事。
“我与她虽然生活在一起,但却没什么话聊,她一直冷冰冰的,我也不愿接近她。那日毒发,让我第一次想认认真真地去了解一下这个从小流浪在外的陆言语,而她刚好似乎也想找个人倾诉,于是,我便知道了你们的故事,于是,帮言语报仇,也成了我的一个心愿。”
“所以这就有了现在挂着羊头卖狗肉的‘醉烟楼’,我其实笨得很,这都是言语的主意,她在两年内迅速笼络了很多人为‘醉烟楼’卖命,就连你们的事,都在她的算计之内,是她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怎么样,她很厉害吧。”
顾珩有些欣慰:“是很厉害。”
妙妍有些羡慕:“我虽不知道以前的言语是个什么模样,但她现在真的很聪明,又果断。”
满身伤痕的她,怎么会不被磨得聪明又果断呢。
第31章 我的半条命
那段短暂的回忆我把它尘封了起来,里面还埋葬了我的无知,我的天真,还有我的半条命。于是我把这段前尘往事取名叫“顾珩”,对,就是那个要了我半条命的人的名字。
胸口还在疼痛,疼得我无法呼吸,于是我憋住气,直到后来,也不知道是我憋久了还是我已经失去知觉了,我竟然感受不到呼吸的存在了。
那天下着大雨,大雨冲刷了泥土,引发了泥石流,整个山林不成样子,石头把棺材砸烂了,我爬了出来,那夜电闪雷鸣,我分不清是人间还是地狱。
我不知道这是哪儿,不知道这是哪座山头。我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到了山脚,我想呼救,却发不出声。
迷迷糊糊地,我看见眼前有个人向我走来,我倒在地上,目光只看得见他的一双靴子。
“小语,你出趟远门,怎么成了这幅德行?”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子抬起头。眼前的人,竟是我那师傅老头儿。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原来的村子。
我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二胖妈妈端着碗鸡汤进来向我关怀:“小语呀!二胖当时和我说你离家出走,我还不信呢。”
我目光涣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我喉咙很疼,一句话都不想说。
二胖妈妈继续向我关怀:“你看看,你这副模样真真让我心疼。唉,二胖说你此次出走是去找人,人找着了吗?”
我还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喉咙沙哑以至于我说话都是气音:“找着了。”
二胖妈妈心疼道:“找着了便是好事,可你怎么成这样了?”
“他死了。”
我承认,当我用气音慢悠悠毫无表情地说出这三个字时,那个场景的确有些吓人,我不用侧过头看,便能想象到二胖妈妈手中的鸡汤抖了一抖,额间冒了几滴冷汗的模样,说真的,还有点可笑。
二胖妈妈把鸡汤放在一旁,嘱咐我记得喝完,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我怀疑,村子里一定有那么一群无所事事的人,在等着她打探完我的消息,然后在村头摆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再带上几斤瓜子,热热闹闹地进行“许小语八卦讨论大会”。
果然,二胖妈妈出了屋子还没走远,我躺在床上都能听到她粗犷的声音在喊道:“完啦!魔怔啦!魔怔啦!”
呵!我在床上不禁冷笑,不过想想,他们日复一日的劳作,日子平淡无奇,偶尔的一则八卦便可算是生活的惊喜了,这样想来,我还算是积德行善了。
我不知道我的这个师父老头究竟还有多少本事,这几日我的伤势恢复得异常迅速,多亏了这老头的救治,可渐渐地,我发现老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开心,我也发现,我的身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正常。
原来不是我憋气憋得厉害,而是我真的可以不用呼吸,自从回来以后,炎热的三伏天我的手脚身子都是冰凉凉的,一丝暖气都没有,我有些害怕,害怕我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人还是鬼。
一日,我问起师傅老头,他是怎么神通广大地能在那种深山老林里找到我?
答案在意料之内:“为师啊,厉害的很,随手掐指那么一算,就算出了你有大难,也算出了你的位置,于是我马不停蹄地赶来救你,你说说,你感不感动?”
感动啊可真是感动,他要是算早一点,我便不会历此劫难,他要是算晚一点,我说不定还能图个痛快,一了百了。可偏偏这时候算出来,让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难受得很。
待我伤势好一些时,他打算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问他这个秘密有多大,他说,大概比村头李二饼的脸还要大一些,你得有些心理准备。
我点头说好。
师傅老头说,这个秘密他藏了很久,大概是从我出生时,他就一直瞒着我。
他和我说:“小语啊,你真的是个前朝公主。”
我问他:“有多真?”
他回:“比真金还真上几真。”
原来,那些年我和二胖扯的那些丧尽天良“我是前朝公主”的话,竟然都灵验了。我有些难过,倒不是因为得了个“前朝公主”的虚名而难过,是因为我把这些日子遭受到的磨难通通归到我自己以前扯谎遭报应的这个原因上,如今看来,我从前倒是诚实得很,那这些报应也就只能归为老天他看我不顺眼。
我暗自一叹,老天要是一直看我不顺眼,我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若是师傅老头隐瞒了我的身世,必定是有他的原因的。
于是我宽慰道:“没事,我又不怪你,我开明得很,不会像隔壁王大婶说的那样,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嫌贫爱富,抛弃养母去寻生母,我哪是这种人,你放心大胆的说,我开明得很。”
谁知那老头一脸真诚地说道:“为师还真的是怕你嫌贫爱富,抛下我去享受荣华富贵。”
好吧,我与老头的确是谈不到一起的。
他把我的身世事无巨细全说了一遍,流利得就像是背了稿子一样,说什么我是陆家的小小姐,我娘是前朝的小公主,前朝破灭,我娘带着我四处乱窜,刚好窜到了我们村子,老头大发慈悲收留了我们母女俩,然后养了几天,我娘就不见了,他只好一个人把我拉扯大。
如今我的病情严重,这个穷村子再呆下去怕过不了几天我就要驾鹤西去了,于是他找来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将军陆青山,打算把我接回府里,好好治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