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他仰头靠在铁笼边,长长地舒了口气,望着洞顶一缕幽光,笑道:“哈哈哈哈,二十年了,好久没这么舒坦过了。”
裴澈如释重负。
厉鹘生侧过脸看他,乱发下的双眼熠熠生辉,隐隐划过一丝异样的星芒。
“阿澈,这些年我就像你的累赘一样吧。”
裴澈肃然道:“大哥,不要这么说。”
厉鹘生笑了:“胡不胡说我心里清楚,这些年我像个废人一样待在这地宫之中,看不到外面的天、外面的大地,每天活着就像一个疯子,我以为我会疯,真的。可是一想到你在外面为了我拼命,我就想再痛苦也要活着。”
裴澈听着他这些话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人啊,有时候很脆弱,一点点波折就能一蹶不振,有时候却又很坚强,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会死死抓住,决不放弃,”厉鹘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听,“我的希望就是孔雀墨,只要有孔雀墨,我就可以走出这座地宫,自由了。”
裴澈垂立在身侧手攥紧,他向他哑声承诺:“厉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找到第三颗孔雀墨的下落。”
厉鹘生仰天长笑几声,忽然回过头来看他,阴郁的脸隐藏在幽暗的光影之中,瞳孔一缩露出令人遍体生寒的异样目光:“小澈,第三颗孔雀墨其实早就已经出现了。”
裴澈一惊,问:“在哪里?我去给你找来!”
厉鹘生没说话,只是慢慢从铁笼中站起身,魁梧的身体像一座小山。
他迈着巨大的步伐走到笼子边,低声道:“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裴澈走过去靠在铁笼边。
厉鹘生盯着他的脸古怪地笑了一下,他微微俯下身声音低地恍若从地狱传来:
“第三颗孔雀墨......就是你啊......”
裴澈浑身一震,蓦地,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他诧然地低下头去,只见腰间的青霜不知何时被人拔出狠狠插进他的胸口,崩裂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厉......大哥......你......”
裴澈踉跄了几步身体摇摇欲坠,只见那只曾经将他从尸堆里抱出来的手、那只曾保护他不受追兵伤害的手,那只为了他奋力杀敌的手,此时此刻,正用力地毫不犹豫地握紧青霜的剑柄将青霜抽了出来,复又狠狠刺进他胸口。
温热的鲜血飞溅出来洒在他厉鹘生的脸上,那张曾经让裴澈视为父兄的脸此刻冷酷地如恶鬼般狰狞,他的唇角极慢极慢地勾起一丝笑,手再一次毫无迟疑地将青霜抽出,裴澈捂着胸口的伤,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汩汩淌下染红了岩石面上的积水。
厉鹘生双手握住铁笼的杆子,手指用力往两边掰开一个足以他进出的孔隙,他抬手一挣,那小臂粗的手链脚铐断地粉碎。
他举步走到裴澈面前,望着他,道:“孔雀墨乃天下奇药,可生死人肉白骨,我当时便已经得到两颗,那日我被追兵截杀,奄奄一息,用了一颗续命,还有一颗便给了你。有人告诉我,你是江氏后人,有不死之身,孔雀墨融入你的血脉,他日与第三颗并用,可以让我功力倍增,天下无敌。”
裴澈眸中闪过一丝惊痛,他捂着伤口,无力地喘息:“所以......当年......当年你从战场里把我救出来,只是因为我是江氏后人?”
厉鹘生冷冷笑了:“是啊,不然,那种堆尸成山的地方谁知道还有人活在里面?只可惜,你当年只有六岁,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他向他走过去,青霜剑冷冽如秋水寒波,裴澈无力地向后倒去。
宋云萱蹲在一颗大石头下面,石头边的缝隙里有清冽的山泉流过,还有几条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她正看着有趣,忽然听到一声异样的呼啸。
她好奇地站起身,抬眸望去。
第46章 黑鹿崖篇之孔雀墨
厉鹘生握着青霜的剑柄, 打算把裴澈的心脏挖出来。
突然,迫人的杀气罩顶而来。
他一抬头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扛着一块巨石从数十丈洞顶闪电般飞身而下,将那巨石狠狠砸向他的头颅。
厉鹘生抬起树根般粗壮贲起的手臂挡住巨石的攻击, 青霜被震飞在了远处的地上, 巨石登时四分五裂碎成无数块状向四周——而他毫发无伤,看来第二颗孔雀墨已经开始显效了。
厉鹘生正要冷笑却忽然从巨石碎开的缝隙中瞥见一双眼。
那双眼极冷, 弥漫着摄人的煞气。
他心头一凛,一片刺目刀光迎头斩下, 他骇然后退却还是迟了一步, 剧痛告诉他那尖锐的刀刃已经割进了肩膀。
对上那双眼睛, 厉鹘生忽然有些迷惑,太违和了,眼前不过是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 她的眼睛却像阅尽了人情世故般的冷静狠辣。
他歪着头,狞笑一声,抬手一拳一拳打在少女的小腹上,宋云萱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喷出, 整个人被他打翻在地。
宋云萱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手指几次撑地都要支撑不住,她趴在地上嘴里不断涌出鲜血, 模糊的眼角能看到裴澈紧闭的眼睛惨白的脸,他身下的血已经沿着山溪缓缓流淌到她面前......
愤怒如一把窜天的火烧光了她的思绪。
厉鹘生向她走过去,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哦?起不来了么?呵!”
嗤笑一声他转身向裴澈走去, 谁料右腿上突然传来巨大的抓力,他诧异低头回望,就见宋云萱竟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然后纤细的五指一拧,只听得骨裂的声音,他重心不稳,整个人站不住地倒下,宋云萱左手挥刀,一刀砍进他的胸口。
刀刃刺进他血肉的瞬间,他听到她低低的那一句:“第二刀。”
厉鹘生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手握住刀刃将刀拔/出体外,连同宋云萱一起扔了出去,撞进了地上的碎石之中。
厉鹘生捂着胸口汩汩流出的血,喘息着盯着那个身影,方才的轻敌之意已经消失无踪。
因为他看到那身影从乱石堆中迅速爬了起来。
宋云萱提着那把染血的刀走到裴澈身边,用唇角咬开披风的系带,手轻轻将披风扯开,盖在了裴澈的身上。
“厉鹘生是吧?”清亮的女声回荡在地宫之中,她看着他,唇边慢慢慢慢地浮起一丝笑,如一朵带毒的艳丽花朵徐徐绽开,额间一条玄纹隐隐现现。
蓦地,她目光一凝,提刀飞身而起夺天向他斩下,上古的图腾在刀身上绽开金光,刀柄上的“陳”字刀鉴泛出了夺目灿光,那一圈图腾纹路在“陳”字上方露出另一个隐藏许久的字。
凌空沓下的刀影上赫然映出完整的冶神刀鉴:勾陈!
雪亮的刀光横空劈来卷起数道狂风,尖啸的破空之音在耳畔怒咆,厉鹘生挺身用臂膀挡住刀身的攻击,但刀势如巨浪排山,他却被那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向后逼退了三丈。
身后便是洞壁,厉鹘生脚抵石壁再度朝她小腹劈出一掌,宋云萱勾了勾唇角,双腿横劈,整个人腾空,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借力翻到了他身后,陡然抬刀砍在他的右背,鲜血狂喷。
她利落地站在地上,转身道:
“第三刀。”
厉鹘生转过身来,半副魁梧的身体已经被血红,阴郁的五官因为剧痛开始扭曲,他如野兽般咆哮着朝她冲了过来。
宋云萱亦提刀迎上前,却被他以手掌抓住刀刃,砸进了山壁之中,平整的山壁都被砸地凹陷下去。
宋云萱吃痛从山壁上滑落在地面,血从额角流出糊住了眼前的视线。
一记重拳挥来,她下意识地侧脸一避,那拳骨擦着她的下颌撞进了石壁上,另一记重拳朝她的眼睛砸来,她抬手挡住了那几乎致命的一击。
厉鹘生狰狞的脸出现一丝讶异,他服用了第二颗孔雀墨,力气非常人可比,更遑论现在他用的是置人于死地的死力。
宋云萱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拧住那只手,谁料,厉鹘生却突然泄力她收势不及被他抓到了机会,竟被他一把扼住了脆弱的咽喉。
那粗大手指正在聚拢捏碎她的喉骨,胸腔内的空气尽数被逼走,窒息的痛楚兜头而来,眼前开始黑点密布,她的另一只手在地上拼命摸索着她的刀。
眼角的余光隐约可以见到刀离自己只有一指尖的距离,但厉鹘生已经要捏断她的脖子了,下一瞬,她在那濒死的瞬间突然便摸到了刀柄上那只兽头张着的口。
指尖沿着兽口的齿缝将刀重新握在了手里,宋云萱从胸腔中憋出一声怒吼,刀柄用力打在厉鹘生的后脑。
厉鹘生立时松了手,捂着后脑踉跄着后退。
宋云萱猛喘了一口气,眼前已经模糊一片,她咽下喉咙里的那口腥甜,抬刀疯狂地砍在那个巨大的黑影上:
“第四刀!”
“第五刀!”
“第六刀!”
......
“第十刀!”
“......”
宋云萱半跪在地上借助刀身支撑,她用沾满了血迹和微微发抖的手握紧刀柄摇摇晃晃地再度站起来走向厉鹘生。
厉鹘生满身刀痕,血肉外翻,竟还能站住不倒,他梗着僵硬的脖子看着朝她走过来的宋云萱,忽然笑了起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里沾血的牙,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