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萱正为这句话感到疑惑,忽见艳鬼拢在袖中的手在轮椅的扶手上轻轻一拍。
三道尖细冷厉的光从扶手下的机关中疾射而出。
裴澈眼疾手快一把将宋云萱拦腰抱起,飞身上树,艳鬼轻笑一声,袖中飞出丈长的黑色绸带,那绸带迅疾无匹如蛇头龙尾,紧随而至。
裴澈抽出青霜宝剑将剑刃扎进绸带之中,粉碎裂帛之音不绝于耳,黑色的绸布被青霜割成数片缓缓飘落。
谁料那一直端坐轮椅上的艳鬼轻轻将椅轮一转,黑绫抛出一卷一抽之下竟将裴澈手中的青霜夺去,反手一挥,落在地上晃出一片散碎冷光。
裴澈抱着宋云萱堪堪落在地面,顺手将青霜从地上拔起,再走到她面前。
“不错,进益了,”艳鬼笑道,“不过,为了她你可以放弃手中的兵刃,看来你们的感情不错。”
方才两人的对决不过是瞬息之间,宋云萱只觉杀气在耳畔流动,须臾,她便被安稳地放在了地上。
艳鬼朝她伸出手:“孩子,过来。”
宋云萱走过去将手放进那只纤柔温暖的手里。
“你叫什么名字?”
“宋云萱。”
“宋云萱......小萱。”
艳鬼望着她道:“这次进宫,你可见到海氏的后人了?”
“见到了,就是永宁公主。”
“那么你可见到怀英了?”
“怀英?您是说薛怀英?我见到了,他现在是夜羌的呼延灼王子。”
裴澈打断她的问话:“五年前,在夜羌和大梁边境的三叶城里呼延灼遇到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你?”
艳鬼轻抚着脸上的面纱,低低咳嗽了一声,点头道:“是我。”
裴澈让宋云萱俯身在艳鬼面前,将左脸给示意她看。
艳鬼眸光一顿,伸手摸了摸宋云萱左脸上横亘的疤痕,那疤痕不是表面的伤疤是埋伏在肌肤底下的。
“什么时候有这个伤疤的。”她道。
宋云萱对艳鬼无端有种敬畏感,小声道:“不久前。”
“是在成长之前还是成长之后。”艳鬼一语中的。
“长大后。”
闻言,她沉吟片刻,问裴澈道:“怀英怎么说?”
她直呼呼延灼为怀英,可见两人关系不菲,裴澈道:“呼延灼说,小萱还在等一个契机,现在的情况是因为那个契机未到。”
艳鬼说:“小萱,把你的刀给我。”
宋云萱将一直拢在披风里的刀拿出递给她。
艳鬼将刀拿在手里,刀身依旧铁锈斑斑,恍若尘封多年,未等来旧主。
“的确是契机未到,”艳鬼了解裴澈对宋云萱的担忧,她向他微微一笑,眉宇间晕开一丝风流蕴藉,“不过快到了,你放心。”
将刀还给宋云萱,艳鬼望着山下不远处的几个小黑点,疑惑道:“他们几个没一块儿上来么?怎么隔着这么远?”
裴澈面沉如水,这两天柏松那群人对他跟避毒蛇猛兽似的。
宋云萱道:“回夫人,其他人说让我们先走。”
“为什么?”
宋云萱看了裴澈一眼,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少主这几天的确是怪怪的,可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不过今天又正常起来了。
“因为......因为少主这几天有些奇怪......”宋云萱悄悄在她耳边道。
艳鬼若有所悟:“阿澈,你是不是喝酒了?”
裴澈皱着眉,不悦道:“之前宸王的饯行宴上喝了一点。为什么这么问?我不能喝酒么?”
“你的确不能喝,你容易酒后失言。”艳鬼似是想到了什么竟笑出声来。
宋云萱有些迷惑,难道少主喝了酒就会变得很奇怪么?
艳鬼莞尔,问她:“小萱,他这几天有没有酒后失言过?”
“有,算是吧,少主说要和我成亲。”宋云萱想了想回答。
艳鬼含笑着望着裴澈,裴澈淡淡道:“那不是酒后失言,这本就是我的打算,这次带小萱回来,等她身体情况一好,我们就会成亲,到时候我会退出繁花。”
艳鬼微微怔住,须臾,她忽然地转移了话题:“这些事以后再说吧,你不是要去见厉鹘生么?这些年他待在地宫里可不好受。”
裴澈神色一凛,转身便走。
宋云萱也要跟上,艳鬼叫住她:“小萱,把刀带上。”
宋云萱接过刀,艳鬼描摹着红牡丹的手轻轻按在她手上,若有深意地嘱咐:“万事小心。”
宋云萱有些莫名,但还是点点头才跟上裴澈。
山道上那几人终于从山阶上爬了上来。
见艳鬼在上面等着,几人忙道:“参见夫人。”
木卿卿难得一次手脚利落地跑到艳鬼身后帮她推轮椅。
艳鬼示意木卿卿转身,对大家道:“跟我来,好戏就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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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的大门冲破碎土厚尘徐徐往上打开,裴澈正要走进去,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身见宋云萱俏生生的站在他身后。
“你不随夫人去休息,到这里来做什么?”
宋云萱道:“我也想见见少主的那位厉大哥。”
裴澈眸光一软,摸摸她的鬓角道:“也好,待会要是累了,就坐在一边休息。”
“嗯嗯。”
地宫常年不见日光,阴寒幽冷,宫门打开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生锈腐烂的气息,黑鹿崖地宫其实是一个极大的洞室,地宫中央被一面陡峭的石壁霍然劈开,一边是平地另一边却是深渊。
那暗红色的巨大岩石石壁被山中的水常年侵蚀,如刀刻斧凿一般的一条条纵横交错、奇形怪状的嶙峋沟壑从洞顶蜿蜒而下,为整片石壁形起一片摄人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刚进地宫,地宫里的寒气将宋云萱冻得直哆嗦,她的身体经过了前几天的忽冷忽热之后忽然稳定了下来,但整个人还是非常虚弱,像是长久缠绵病榻之人,受不得过冷过热,裴澈便让她在门口等着,他自己过去。
宋云萱抱着刀坐在一颗巨石边上。
洞顶边缘的坑洞里置了一盏小灯,淡淡的灯火照亮了半面地宫。
洞顶下方的中央是一只巨大的铁笼,笼子里隐隐有粗大的铁链划过地面时发出的钝音,笼子周围满是食物的腐臭味。
笼中坐了一人,正背对着他低头沉睡,那人身材魁梧,肤色黝黑,宽大的后背上裹着一件破烂的兽皮。
裴澈握着手中的白玉匣快步走进去,脚步声在整座地宫中回荡。
“厉大哥。”裴澈唤道,一如既往淡漠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铁笼中的人似乎被那一声震醒了,他缓缓从笼中转过身来,粗壮笨重的身体上布满了扭曲的伤痕,那些伤痕不是别人强加上去的,而是他自己为了遏制痛楚抓伤的。
他的手脚全部用手铐脚镣捆绑在笼子上。
厉鹘生从笼子里转身看他,晦暗阴狠的眼忽的爆发出一丝光,那如巨兽般的男子冷峻而阴郁的脸上动容地露出一点温情的笑:“是......小澈么?”
他的声音因常年没有和人讲话而变得沙哑无比。
裴澈点点头,他跨过石沟,走到笼子边,将白玉匣递给他:“厉大哥,我把孔雀墨带来了。”
厉鹘生周身一震,粗大的手指从笼中伸出将那只小匣子接了过去。
良久,那常年被疾病折磨的男人用异常嘶哑的声音道:“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手将白玉匣死死攥在掌心中,粗大的关节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
“对不起。”裴澈黯然道。
这些年为了找孔雀墨他费尽心血,现在还剩下第三颗,只是这会不会又要等上下一个二十年?
“厉大哥,我花了太长的时间了,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厉鹘生摇摇头,带着沉重铁链的手缓缓抓住笼子的铁杆,他起身挪近了几步,叹息道:“小澈,大哥从来没有怪过你,你现在不是把孔雀墨带来了么?”
裴澈看着他满身的伤,淡漠俊美的脸竟露出从未有过的内疚与自责,他像当年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六岁小男孩一般在他面前无措地低着头:“大哥,当年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受孔雀蛊,也不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中待上二十年,我......”
肩膀被一只粗大的手轻轻拍了拍,他抬起头来,只见厉鹘生还是和当年一样,朝他投来和蔼关切的目光。
“阿澈,我说过了,从我当年把你从尸堆里挖出了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我的家人,家人之间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
裴澈默然半晌,点点头:“大哥,你把孔雀墨服下吧,第二颗应该可以先压制住蛊毒。”
厉鹘生点点头打开白玉匣,闭上眼睛将孔雀墨一吞而下。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半晌后,厉鹘生开始摸着胸口压抑地低咳,脸上开始冒起一根根骇然的青筋。
裴澈站在笼子外看他脸色不对,喝道:“大哥,你怎么样?大哥!”
厉鹘生朝他挥挥手,一阵剧咳之后他胸口的起伏开始平静下来,脸上的青筋也消失了,如暮霭般死气沉沉的脸色缓缓多了一丝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