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椫闻言,点点头,圭石僧人如此修道,不知有什么戒律不能破,但人在乱世之中,想办法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谁还能顾得上那么多戒律清规?与此同时,小椫心中另起疑惑,乃道,“你说堕魔人一般都是成群出现,这一个为什么单独行动?”
圭石僧人忽然被点醒般,身体一缩,警觉地打量着四周,小椫正要提醒他,这四周再无别的堕魔人气息,又担心被圭石僧人多问,便没说了,毕竟他们狐族敏锐的嗅觉并非常人所能及,说多了又得引起怀疑。
圭石僧人深思了片刻,道,“这附近一定有人居住,否则,这里也不会出现堕魔人。”
堕魔人由献祭了灵魂的人类所变,他们狩猎的对象也是人类,说他们出现的地方必然会有人类,完全合情合理,小椫也想到了这点,乃道,“得尽快早到他们。”
话音刚落,小椫已加快了步伐,一年前堕魔人侵犯他们村子场景再次浮现,三十八具堕魔人的尸体,使得她阿爹一夜之间成了村子里的守护神,而她也成为了口口相传的女英雄,但如果当时,报信的人来的再晚一些,或者她阿爹不在,村子里会发生什么,多少人会死去,她几乎从来都没有想过。
果然,刚穿出林子,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看到眼前情景,小椫脸色惨白,怔了半响。
那原本是条不深不浅的河流,中间铺着石块可容人踏石过河,眼下却已经成了另一番场景,血黑色河流上漂浮着各种难以辨认的物品,一截截尸首残骸顺流而下,卡在河流中间的石块旁,骨肉在河水里洗涤地发白,一颗颗脑袋像水草一样与其他漂浮物相互纠缠,在水流里旋转打圈。
小椫拳头紧握,二话不说直往河流上游奔去,河流左右两侧皆是密密麻麻的稻田,其中有些田地里稻米已经收割了,三三两两的草垛立在田地上,本应热闹的田地里一个立起的人影都没有,空气里满是新鲜的血腥味,烧熟了的人肉味,和弥留的堕魔人的恶臭……
她头皮发麻,热血在体内翻腾,一冲进村子,她便突然感觉身体一空,仿佛所有的热血都被瞬间抽干一般,整个人无力地扑倒在地。
她是一个灵力极强的狐族,却从没有一刻比起现在,更痛恨自己一身的灵力。
哭喊声,尖叫声,无处可逃的惊慌,被恐惧支配的绝望,无处发泄的怒火,一声声直敲在小椫的心房,令她全身颤抖,手足无措。
她的右边,就有一具被切成肉酱的尸体,刀痕错乱,四肢分离,内脏散落一地,脑浆纵横。
小椫依稀能感受到那个人死前的绝望和恐慌,不由地全身颤栗,手撑在地上,在混了血水的泥沙里摸到了一只细嫩的手掌,手掌不过寸长,想来手掌主人身高也不到膝盖处,忙惊地缩了回手。
怨灵四处游荡,尖叫声此起彼伏,歇斯底里地痛诉着死前的绝望,小椫无处可避,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可怜的人们在刀剑下挣扎,四处逃窜,哀嚎着求救……
“对不起……”小椫喃喃道,“救不了你们……”
她趴在地上,空中混杂着血腥味,腐肉味,烧焦的味道,恶心至极,她腹中一阵痉挛,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下吐了一地,刚吐完又是一阵反胃,她拼命地按住腹部呕吐,一直呕出腹中酸水来。
她抱头蹲在地上,泪流不止。
一时间,她很想回家,回到那间温暖的狐狸窝,想听阿爹温柔的责骂,想要阿娘牵着她给她试新裁制的衣裳,想要把琯琯和蓁蓁抱在怀里,她突然发现,离了家,她竟是如此脆弱不堪。
可杀戮就在眼前,小椫无法忽视,也无法置身事外,她又恨又悔,明明昨晚亲眼目睹了那种事情,她应在心中狠狠敲响警钟,若她能早点赶到这个村落,说不定这里就不会变成人间炼狱,凭她的能力,救下这些人,基本不在话下……
可世间很多事情并不能如她所愿,小椫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对这些竟无能为力,从前她无数次闹着要离家出走,想凭一腔热血闯出一片天地,此刻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准备好,面对杀戮,她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勇敢,面对死亡,她甚至会心惊肉跳,“出世”,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泪眼模糊,蜷在地上,任亡灵飘荡,一时间已忘了身在何处,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传来,小椫怔了怔,慢慢抬起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一张小小的沾满灰的脸蛋正好奇地盯着小椫,圆眼睛眨巴眨巴,漾出满目清愁,怯怯地站在小椫面前,一动不动。
一种柔软的感觉迎面而来,贯入全身,如同扑入了晒足了日光的草垛,小椫呆了呆,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小女孩,不顾一切地望着她,也不知自己眼神究竟是凶狠多一点,还是无助多一点。
小女孩慢慢靠近,小椫看着她眼眸里自己的倒影,有些滑稽可笑,也有些狼狈可怜,忽然就伸过手拉着她,边哭边笑,语无伦次。
小女孩却不怕她,任由她拉着自己,还时不时地拿出另一只手擦鼻子上的灰。
圭石僧人脚步声传来,愤愤道,“太可恨了!天杀的堕魔人!太可恨了!……”
他重复了无数个“太可恨了!”一旁的小椫垂下眼,睫毛微颤,道,“都怪我来的太迟了……”如果早一点意识到危险,说不定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这怎么能怪你!”圭石僧人咽了咽口水,似乎满腔愤恨被咽下喉咙,半响,换了种温蔼的口气,审视着小椫,一字一顿道,“你若想救人,什么时候都不会迟。”
小椫目光涣散,呆了片刻,忽然,瞳孔一缩,抬头望着圭石僧人,他下巴有些方,神情却是小椫从未见过的严肃。
圭石僧人蹲在小椫面前,平视着小椫,肃然道,“你有一身本事,比我这个老和尚强多了,我知你平生未曾离开过家中,未曾领略过世间疾苦,但倘若你想济世,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及时的了,众生皆苦,妖魔横行,但你若此时立下决心,那么从此时此刻开始,受你保护,活下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你不该如此悲伤,只要你想救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太迟。”
小椫闻言睁大了眼,从前,她无数次想要闯荡天涯,济世救民,但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般,更为急切,更为明确,就像一张绷紧的弦,迫不及待地要蓄势而出。
第4章 决心
小椫与圭石僧人重新将村子搜了一遍,除了那名少女,再无其他幸存者。堕魔人杀人一般不会留下活口,那少女能躲过一劫,必然有其理由,小椫无法得知,圭石僧人亦是如此。
三人很快便离开了那空荡荡的村子,小椫下定决心,将圭石僧人和阿东送到附近的城邑,确保两人的安全之后,她得独自返回家中,与阿爹阿娘郑重告别,获得他们的允许,方可云游四海,凭借一身本领,为天下百姓降魔除害,能救一人是一人,从来不会太迟。
她当时偷偷离家,从未预想会经历这番折腾,原以为长些见识便可以返回家中,可这些天下来,除了被屠杀的村子,她一路几乎没碰到其他活人,也没有遇到任何值得高兴的事情。
那名少女个头才及小椫腰部,身上穿着一件不合体的灰色袍子,边角有些破碎,想必是家里长辈穿过的,细细软软的头发扎成一对双丫髻,红色的发绳是身上唯一鲜艳的色彩,兴许是经历的打击过大,她一路只是发呆,不说话,也不会笑,唯一会说的就是她的名字,阿东。
小椫很少跟这般年纪的人类小孩接触过,只觉得阿东手掌很软很软,握在手上很舒服,便一路拉着她,不停地跟她说话,一想到她的遭遇,小椫心里头的保护欲便油然而起,拉着她的手便握得更紧了。
她问阿东,“阿东阿东,小椫把你们护送到南河城,你之后就跟着这个大和尚了,怕不怕?”
阿东面无表情,不作言语。
小椫又道,“阿东阿东,你别看大和尚老板着张脸,他人可好了,照顾你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可千万不要嫌弃他。”
圭石僧人神情古怪地瞪她一眼,小椫又道,“阿东阿东,我知道你为什么叫你阿东,东方朝阳升起,你若是肯笑一笑,定比那太阳还要灿烂。”
阿东仍是不说话,清澈的眼眸如同一面明镜,波澜不惊。
每天清早起来,小椫照顾阿东洗漱,整理她柔软的头发,她将原来的发绳拆下,在手腕处将肥大的袖子绑住,又拿木枝削成一根短短的发簪,将头发拢到顶上,簪成一个松松软软的小丸子。
即便在家中照顾弟弟妹妹,小椫都没有这般细心,费尽心思哄她开心,给她摘树上最甜的果子,将烤出来最嫩的肉撕给她吃,晚上贴着她睡,给她讲圭石僧人跟她讲过的故事,一连几天下来,她几乎都快看到阿东的眼里出现涟漪了,可这朵涟漪,常常在快要浮出水面的刹那,兀自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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