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诉笑着坐在了他对面道:“人家大家闺秀,如何能撒泼?”
钟留一听不对,指着沈长释说:“沈哥方才告诉我,李慕容得知夏庄弃她而去,冲出来就撒泼,吓得夏庄疯疯癫癫的。”
姜青诉:“……”
沈长释长笔在手中一转,笑着道:“我生前毕竟说过一段书嘛……”
“钟留查的如何?黄符之事可与单大人交代了?”姜青诉问时,眼睛朝单邪瞥过去,刚好与对方对上,她这才发现那人居然一直看着自己,心里虚,想起来沈长释说的,她说的话这人都能听到,那阎王殿里的交谈……
“查了,的确是有一修道士从琅城路过,直奔梅庄过去,与夏庄也只是短暂接触,再没逗留,当日来,当日便走,也不像是夏庄传信过来的。”钟留伸手抓了抓下巴上的胡子道:“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人间尚不知有他这号人物,亦不像是灵、妖、鬼一类,甚是奇怪。”
姜青诉抬眉,眨了眨眼睛,道:“兴许就真的是个路过的。”
一直没开口的单邪此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将视线从姜青诉身上收回后说:“你的魂魄,得还给你了。”
姜青诉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一魂一魄还在单邪手上,而身体里的,是那人间走了上百年的鬼,于是点头道好,朝单邪走过去,站在对方面前眨了眨眼睛问:“如何还给我?”
沈长释道:“伸手就能还给你。”
姜青诉伸手,沈长释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单邪瞥了他一眼,张嘴一个‘封’字,沈长释的嘴里还含着没嚼的瓜子,愣生生地把嘴巴给封住了,于是哭丧着脸面朝钟留,钟留唉了一声:“沈哥你这不是活该嘛。”
钟留给姜青诉端了个板凳坐在了单邪的对面,姜青诉慢慢闭上双眼,被单邪抽走魂魄其实是没有感觉的,她身体里的一魂一魄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不过填入自己的魂魄时,感觉却很深。
一些潜藏在记忆深处,总是不得想起的事儿,此刻纷纷涌入了脑海,包括她失去魂魄那段时间的荒唐事儿。
单邪面色不耐地给她‘变戏法儿’,从小孩子爱吃的糖葫芦到狐狸面具,莫名回到了儿时的自己使着一个大人的身体跟在他后面闹了一夜,最后还趴在他的膝盖上睡着了。
若这算可笑,那下一场如梦的场景便让她笑不出来了。
“长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一首陪伴着她度过最痛苦最煎熬时光的诗,却是一夜大雪,她忽然惊醒的时候,与在她窗前守着她的人一起写的。
姜青诉慢慢睁开了眼,魂魄换了回来,心便沉了许多,她朝面前面色冷冽的单邪看过去,对方将女鬼的一魂一魄重新装进了葫芦里,这魂魄到了阴曹地府,必然是要下地狱的。
姜青诉胸口平静,却在与单邪对上视线时突突直跳。
她记得守在自己窗前的人是谁,那夜窗外白雪簌簌,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木头窗户打在窗沿上嗒嗒作响,单邪一席黑衣看着她在桌前磨墨。
他问她:“你是谁?”
当时她回:“姜青诉。”
他又问:“为何磨墨?”
她道:“写一首诗,让人带出去交给他。”
“给谁?”
“吾皇……万岁。”
于是那首诗,她写了前一句,后一句字如劲风扫竹,却是单邪写的。那段记忆错乱的状态,必然是她在牢狱之中最浑浑噩噩的时候。后来她看着诗,心想就算写了,也未必会到那人手中,即便交给他了,他也未必会看,看了,也未必会来,于是烧了。
于是……次日白天,她才在房内发现一张有自己字迹,却不知何时写过烧了一半的废纸。
“白大人觉得如何?”钟留的声音将她从脑海中的记忆里唤醒,姜青诉愣了愣,眨了一下眼睛清醒过来,骤然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单邪看,于是将视线落在了窗外,道:“无碍了。”
钟留松了口气,对着不能说话的沈长释道:“咱们也保命了。”
沈长释:“……”钟留保命了,他早就死了好不好啊?!
姜青诉瞧着街道上好些人在往一个方向跑,嘴里说着什么,于是问:“他们是去哪儿?”
“看戏。”单邪道。
“琅城还有戏班子呐?”姜青诉有些兴趣:“我们也去瞧瞧吧!”
琅城没有戏班子,他们跟着众人走的方向,是去梅庄。才短短一夜的功夫,梅庄里面的人都快跑空了,下人们结了钱财都离开,只有一些曾经跟在李老爷、李慕容手下办过事儿,从小在梅庄长大的人还留着打扫院落。
“不用赶我自己走!你们这神叨叨的地方,我还不乐意待!”一男子从梅庄里头急匆匆地跑出来,身后梅庄的老管家拿着笤帚跟着打:“滚滚滚!都别来!”
七旬的老人瞧见门口围满了人,于是一哄:“都别围在这儿!不然我告官去!”
“哟,你还敢告官呢!昨个儿还好好的庄主夫人,今儿个就死在宗祠里了,好些人都瞧见了,你们庄主半夜疯疯癫癫从宗祠跑进跑出的,要我说,那夏庄就不是个东西!想夺了李家的财,还嫌李慕容无子出,这才起了杀妻之心呢!”
人群中有人道,随后众人都附和。
“呸呸呸!你们不知真相,在这儿乱嚼舌根,小心明个儿断了舌头烂了嘴!”那老管家说完,砰地一声把门从里头关上,这热闹才算是散了。
人群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挤满了人的梅庄门口,就剩下姜青诉单邪四人,和两口石狮子。
姜青诉盯着梅庄门前挂着的牌匾,李府二字有些旧,竟然斑驳了,下了几日雪的琅城从今日开始放晴,石狮子头上的白雪融化,雪水顺着狮子眼角滑下来,倒像是狮子哭了。
风过正门,姜青诉叹了口气,道:“世人皆薄幸,只可惜李慕容痴心无悔。”
单邪朝姜青诉看了一眼,问:“你如何知世人皆是薄幸?”
姜青诉愣了一下,指着梅庄大门说:“我看见了,夏庄昨夜吓傻了,疯跑出去呢。”
单邪双眉微抬,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然后大步朝前走去。
姜青诉嘶了一声,回头朝沈长释问:“他怎么了?我说错了?”
沈长释:“……”
钟留嗨了一声:“沈哥都和我说了,白大人误会了,夏庄是跑了,不过跑出去又跑回来了,只可惜回来之后梅灵不在,李慕容也走了。夏庄手拿胭脂盒与桃木梳跪地抱着李慕容的尸身大哭,保不齐……现在还在李府宗祠内守着尸身神思混乱呢。”
姜青诉一顿,猛然朝李府瞧过去,碧空如洗,昔日户限为穿的李府,而今只有刮过的风声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哭泣。
姜青诉低声喃喃:“既不在意尸体,又何必在意妆容。”
钟留道:“那可是人啊,人谁不怕鬼,不怕妖灵?我想他是真的被梅灵给吓出去,又是真的爱李慕容而跑回来吧,唉,现在说这些也无意义,总之梅庄之事已了。”
姜青诉眼眉低垂,又笑:“是啊,也无意义。”
然后转身朝单邪追过去,笑容加深:“单大人,别走那么快,我们来聊聊世人究竟是薄幸多还是有情多吧!”
走在前头的单邪给了她四个字:“不感兴趣。”
“啧,冷着一张脸多无趣啊,沈一直都说你很冷淡呢。”姜青诉哎了一声。
沈长释:“……???!!!”他冤枉!他没有!
钟留扑哧一声笑起来,也跟着姜青诉单邪,四人在李府门前消失。
据说后来李慕容之死还闹来了官府,有人说是夏庄杀妻,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官府见梅庄出事儿,想要捞笔横财。当时梅庄出了大半资产才将此事压了下去,李府大门从此没开,梅花生意也没再做了。
后又有人说看见过夏庄,李府老管家过世后他不得不出来买些吃食,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布衣布鞋,蓬头垢面,吃食总买两份,还都是甜食,饥肠辘辘也不见他先吃,非得揣在怀里带回李府。
仙人折花枝,梅庄敛金财。玉子随信到,食香数百载。娇娃藏核笑,入土梅花来。春始又逢君,脉脉情窦开。绛唇点胭脂,凤冠头上戴。便作姻缘起,生死两相散。
有道是,遇仙遇鬼,福祸难辨。
作者有话要说:
PS:关于文中:长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为《子夜歌·长夜不得眠》。
我那口水诗写得丑,见笑了。
第22章 长生碗:一
“咱们大昭已到光永十二年,大伙儿说说,自那南夷与我大昭战火三年落败之后的今天!是不是一直国泰民安,百姓家家有鱼有肉吃?”站在高台上的人说这话时一挥手,台下众人跟着起哄:“是!是啊!”
那高台上的人穿着长衫,头上戴着顶小布帽,两鬓花白的头发,手中握着扇子大把挥风。这天气热得很,台下一排排坐在这儿喝凉茶的都是来听书的,说书的隔壁便是个凉茶摊,老头儿说书,老婆子给大伙儿端茶送上瓜子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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