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怨抬了抬眼,也目若旁人的走在她身后。
没有人敢拦他们。
“……”祁焕之转过身,对沈倚伸出手,欲言又止。
“焕之!”梁继冷冷喝止,祁焕之是他的下属,出身寒门本就没有牢靠的基石,况且他资历太浅,还学不会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所以他便一直冷眼旁观。
但是他却是真心希望祁焕之有朝一日能在这朝堂有一番作为。
“少卿。”祁焕之颓然低下头,突然有些恨自己无能,沈倚怕也会看不起他了吧。
“大人,不好了!”
刚走到门口,沈倚便被急匆匆跑来的一人撞了个趔趄,秦怨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那人也不管自己撞了人,只直接跑到了梁继面前,拱手道,“孟夫人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梁继闻言立即沉了脸。
“刚才,因为白天孟夫人一直都守着孟大人的遗体,不让我们打扰,属下见孟夫人一直没有出来用晚膳,怕出事,便进去查看,孟夫人不知何时便不在房内了。”
“四处寻过了吗?”梁继听完眉头紧皱,今夜这么大的雨,孟夫人怎会突然不见?
“属下等人已将大理寺寻遍了,并没有见到孟夫人,这才来禀报。”
“立即派人出去找!”
“是!”众人立即领命出去,只是在门口下意识的远远避开了秦怨和沈倚。
祁焕之走到两人面前,顿了顿,终是什么话都没说,此时,他便是想要说什么,恐怕也无济于事。
“我们要不也去找找?”沈倚转头问秦怨,孟夫人失踪得蹊跷,柳长珏为何将孟妡的死揽在自己身上,她十分不解。
秦怨沉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梦境泯灭
雨依旧很大,孟府废墟中燃尽的尘灰被冲刷殆尽,缚于白绫上的孟夫人随着冷风微微晃动,已然没了气息。
她的脚下,火盆中的火已燃尽,一阵风吹过,纸灰飞扬,露出了盆底已然变形的物件。
秦怨将那枚物件拾起,借着手中的烛光仔细看了片刻,然后递给了沈倚。
沈倚接过,皱着眉头伸手摩搓了几下,无奈的叹气,“都变成这样了,还怎么说明这就是凶器?”
秦怨摇了摇头,抬头看了一眼气绝的孟夫人,眸光深邃。
“你说这是为什么呀?”沈倚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孟夫人面色虽略带痛苦却异常安详,周围也早没了她灵魂的气息,“她为什么要帮孟全隐瞒事实?”
“不能两全,便选择同死,这也许就是她的选择吧。”秦怨垂下眼,淡然。
“那柳长珏怎么办?”沈倚似懂非懂,澄清事实不是更好吗?最起码,能让逝者心安,生者洗刷冤屈。
“杀了孟全他便万劫不复,多一个孟妡也没什么区别。”秦怨轻轻说着,或许,让孟妡只恨他一人,少些仇恨,也未尝不可。
“这不一样啊,多杀一个人就是多杀一个人,况且孟妡不明真相,会很难过吧。”沈倚连连摇头,不明白明明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境地。
“你说,让她恨自己的爱人还是恨自己的父亲好?”秦怨转头看到她懵懂的神情,意味深长的问到。
这……沈倚闻言瞬间犯难了,柳长珏虽绝情,可依旧是爱她的,孟全虽狠,可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这个爱她的人杀了她的亲生父亲,而她的父亲却又杀了她……
这要怎么选择?沈倚抱着脑袋使劲的摇了摇头,终于颓然的垂下头,“我也不知道。”
此时,秦怨突然侧过脸,凝神了片刻,“有人来了,走吧。”
沈倚闻言抬头四顾,只见一队人正打着伞出现在拐角处,显然是大理寺的人。
秦怨熄灭了烛火,离开前,他从沈倚手中拿过那枚戒指捏在手心,只一瞬间,戒指便在他手中化作齑粉,随风而散。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就让一切化作尘灰吧。
地牢中,烛火忽明忽灭,影影幢幢,狱卒伏在案上,似乎是睡着了。
柳长珏靠在墙边,万念俱灰,他的手上脚上都锁上了铁链,只轻轻一动,便发出刺耳的声响。
大仇已报,爱人亦不在,他便再无所求。
红衣女子撑伞缓缓走到牢门前,神情平淡的看着他,心中牵绊已在某一刻,归于平静。
他抬起头看到她,如死灰的眼中突然有了生气,他缓缓站起身,与她对望,恍若隔世。
“跟我去一个地方吧。”孟妡开口,门上的锁和柳长珏身上的铁链便应声而落。
柳长珏久久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直到她转身,才缓缓点了点头。
大理寺寻着孟夫人的尸身回来时,方才发现关押柳长珏的狱中早已空无一人。
清晨,大雨已经停止,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挂在枝头尚未滴落的雨珠折射出往昔,淡淡的将回忆一一道来。
他躺在山崖边的乱石中,身体已经因为疼痛和冰冷渐渐僵硬,身上有十多处刀伤,鲜血在寒夜中已经干涸,黏在伤处更是加深了痛楚。
他不禁庆幸,如若不是夜太冷,冻结了伤口,恐怕他早已血尽而死。只怪他太过心切,没料到那人身边竟然有那么多高手,他拼尽全力,险些丧命却没伤到那人分毫。
他睁眼望着无边的天空,低低苦笑,这耀眼的天光也在嘲笑他吧?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虽很急,却并不沉重。
他想要起身,这才发现他根本无法动弹,吃力的动了动手指,暗暗捻起身旁的一块石子。
若是来人要夺他性命,他定当尽力一搏,仇还未报,他不能死。
脚步声在身边停下,伴随着轻轻的喘息声,他看到一张美丽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略带恐惧而焦急的打量着他,他心中微惊,手上微微松开。
女子看了他许久,终于蹲下身,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取下,披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能动弹,只能微微转头看她,她将双手捧在脸前,微微呵着气,显然很冷。
“多谢。”他身上依旧没有其他知觉,只觉得刺骨的疼痛,“你将斗篷拿回去吧。”
“给你捂捂吧。”她微微一笑,声音轻柔而动听,仿佛要将寒夜凝聚的冰冷渐渐融化,“你怎么会伤成这样躺在这儿?你家在哪儿啊?”
“被……仇人伤的。”他暗暗调整内息,觉得身上稍微暖和了些,僵硬的肢体也渐渐恢复了知觉。
“我送你去找大夫吧,你这样会没命的。”她说着便要伸手去扶他。
他连忙忍着剧痛起身,吃力的抬手挡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表情痛苦,“多谢姑娘好意,我自己会处理。”
如今这样再去城里寻大夫就等同于自己找死。
被冷冷的拒绝,她微微讶异,这个人伤得这么重居然还这么倔强,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一个人走。
“那我扶你回家吧。”说着她就伸手扶着他起身。
他想要推开她,身上却没有任何力气,反而无法控制的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踉跄了一步,却也扶住了。
“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救我。”他往前抬脚,剧烈的疼痛瞬间袭遍全身,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任谁看到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她托着他沉重的身体,吃力的往前走。
此刻,他只觉得头晕目眩,似要晕过去,可是内心却倔强着,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就这样,一步一步,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才回到了住处,然而身上已经使不上任何气力。
她在他房里找到了伤药,细细的替他清理伤口,小心的上药。
他看着她凝神贯注的脸,心弦一松,缓缓睡了过去。
回忆历历在目,此刻站在这山崖顶,还是那样的寒夜过后晴朗的清晨,然而,恍然大梦,早已物是人非。
他依旧换上了那身月白色的外袍,手中抱着他的琴,微笑着转头看她。
她站在伞下,低眉轻叹,却无言清冷。
“恨我吗?”他问她,声音虽轻,心中却是难以压制的疼痛,曾经紧紧拥在怀中的人,此刻依旧站在自己身边,却再也触不到,摸不着。
“刚开始恨。”她淡淡开口,唇边扬起了一丝浅笑,“如今,我已经得到了答案,不恨了。”
“答案?”他微怔。
“只因为我是他的女儿,你已报了仇,不再恨了吧?”她依旧浅浅笑着,转过身,看他。
他薄唇轻启,欲言又止,终是苦苦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你只恨着我一人,也好。
“柳长珏,曾经,我一直想问你,我重要还是你的仇重要。”她缓缓闭上眼睛,轻叹,“现在我才明白,这个问题,其实没有答案。”
他闻言沉默良久,这个问题,他其实找到了答案,只是,此刻,对他们二人来说,这个答案,终究是来得太晚了。
“若有来世,你愿意原谅我吗?”他开口,有些不甘。
缓缓摇了摇头,她低下眼睑,“曾经,我只求今生,不问来世,如今,我们连今生都不复存在,何求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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