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是最先醒来的,连忙摇醒阿虎跟方芽儿,发现他们还活着顿时松口气,抱着他们笑起来。
阿虎登时红了脸,推开她不是任由她抱着也不是,倒是方芽儿,从地府劫后余生,难掩心中的喜悦,于是跟锦绣笑成了一团,亲亲热热地抱了好久。
等他们终于稳定下情绪,锦绣发现自己手上挂着一个布包,里头装着满满的碎银子,足够支撑到他们几个长大成人。
锦绣领会布包的含义,喜极而泣,拉住阿虎跟方芽儿的手:“跟我一起走吗?逃离赵老,我们去锦凉城,为自己活着!”
阿虎自嘲地道:“你们去吧,我这副样子,走到临城都是问题,哪里能去的了锦凉城。”
锦绣拍拍他的脑袋:“我背着你,不管有多远,我背你一起去!”
“还有我!”方芽儿凑过来:“我们连阴曹地府都能出来,还怕到不了锦凉城?总之赵老那地方我不会再回去!现在我们有了银子,就能出远门,我们自由了!”
“我们自由了?”阿虎怀疑地反问道,平日里数他最果断,此时倒是犹豫起来:“每次有人跑,都会被赵老抓回去,受一顿毒打。我们真的能逃走?”
“能的!”锦绣与方芽儿对视一眼:“那是因为陶县里都是赵老的眼线,眼下我们已出了陶县,若连跑都不试试,怎能对得起给我们银子的好心人?我想走,不再半夜吓醒怕被拖出去打断手脚,不再去做刺客,我想试一试,为了自由试一试!”
阿虎被她这副天真的样子给逗乐,笑道:“你果然像个傻子!”笑够了,他伸出手:“我们走吧。”
锦绣跟方芽儿笑起来,一同伸手拉住他。
前路迢迢,三个瘦小的身影紧紧挨在一起,互相扶持着往前走去。
札记四,完。
第38章
这个故事, 起源于千年前人间一处江边的小村庄。
村子依山傍水,名为白水村。村里有个尚在襁褓时就被村民从村外捡回来的女孩,她被发现时脖子上挂着块长命锁, 下头压着一块破布, 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卿歌两字。
村里人都没读过书,认不得字, 还是正巧有个书生渡江参加科举路过白水村,村民请他看了才知道这是卿歌二字, 听上去像是女孩的名, 这个女孩便跟了将她捡回去的渔民的姓, 叫沈卿歌。
沈卿歌很聪慧,也很懂事,几乎是学什么会什么, 出去打鱼也丝毫不逊色于同龄的男孩子,可把她的养父沈老汉给高兴坏了。
沈老汉因为脸上长了一大块唬人的胎记,没有人愿意嫁给他,所以膝下也无子, 一个人孤独生活四十多年,把卿歌当自己家亲生的女孩儿养着,沈卿歌如此能干, 他心里当然高兴。
养到沈卿歌十五岁,到了说婆家的年纪时,天降变故。
那日傍晚沈卿歌用船载客回来,摇着橹唱着歌, 美得像是融入晚霞映江的画卷中。天边夕阳渐落,夜色泛上之时,她看见天外划过数道火光,如同巨大的流星划破天际,直直坠落向不远处的白水村。
登时水面被天上砸下来的火石携带的狂风吹得浪涛翻涌,沈卿歌险些被吹得跌进湖里,但身上的衣裳已被风卷起的浪打湿。待她好不容易稳住小船,再抬头看时,恰好看见那些巨大的火石砸在白水村中,所过之处燃起冲天的烈焰,房屋顷刻间被焚毁殆尽,昔日熟悉的村民们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瞬间被烧成焦灰。
沈卿歌看见有一颗火石砸向住在村子边缘的沈老汉的家,她惨叫一声,跳入水中发了疯似的往村里游,但她怎能快过那从天而降的火石?
不过两息之间,白水村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洞。沈卿歌跪倒在岸边,将脸埋在手心里,放声大哭。
她的家没了。
那些火球究竟是什么?为何会落在白水村?是天降的惩罚吗?
沈卿歌一概不知。
她像行尸走肉一样过了三天,每天靠着鱼篓里的鱼勉强果腹,流连在成为废墟的白水村外不愿离开。
而后她便遇见了行寒仙君。
行寒一身白衣,仙风道骨,踏着一江烟雨走到她面前,摸着她的头道:“跟我走吧。”
“我为何要跟你走?”沈卿歌不解。
“我是仙人。”行寒垂着眸子,里面没有悲悯,也不见高傲,像是来带走她只是一件顺手而为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十分耐心地解答她的疑惑:“你跟我走,你也会成仙。”
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沈卿歌歪着脑袋咯咯笑起来:“你说你是仙人,那你证明给我看呀!不然我才不信你!”
“好啊!”行寒摸着少女的头发,想了想,对她说道:“我若能证实我是仙人,你就跟我走,如何?”
沈卿歌笑着,问:“你说你是仙人,那你能救这白水村中数百村民吗?”
行寒摇头:“即便是仙人,也不可违背生死定律。”
沈卿歌不笑了,淡淡道:“那成仙有何用呢?”
行寒这回认真地想了下,答道:“成仙没什么用处,只不过活得时间久了些,能去的地方多了些。”
“哦。”沈卿歌点头:“那你带我走吧。”
这回换做行寒不解,沈卿歌歪着头看着他,道:“不是很多人都说,人死后会去阴曹地府转世投胎的吗?我活得久一点,是不是就能遇见转世投胎的村民?”
行寒沉吟片刻,道:“是有可能。”
沈卿歌闻言,跪在他面前,俯身一拜:“那请你收下我吧,大仙!”
行寒扶起她:“大仙不敢,叫我仙君便可。”
沈卿歌从善如流:“仙君!”
行寒满意地点头。
凡人不经历任何事,平白无故飞升成仙,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沈卿歌成仙,是行寒每日渡些功力给她,积少成多,最后再在炉子里用真火炼上七七四十九日,方才得以修成仙身。
即使是普通的仙人,以凡人的肉体凡胎都不能承其仙元,何况是行寒这种天上一等一的神仙。行寒能成功传仙元给沈卿歌,全靠自己对仙力精准到纤毫的把控。当初沈卿歌不知这事,以为成仙就是每天仙君给自己推背半个时辰完事,直到她被送进炼丹炉里。
那可是炉子!真的火炉子!沈卿歌可以指天发誓她曾经见过行寒私底下拿这个炉子烤过肉吃!她要是进去了,还不得成个烤全人!
沈卿歌死活都不敢进去。
这是沈卿歌第一次同自己犟。行寒终日苦恼,拿这种青少年的叛逆丝毫没有办法。
最后还是乘鹤君给他出了个主意。行寒听完十分赞同,两人一拍即合,当晚就把沈卿歌给用法术迷晕了扔进炼丹炉里,辅以各种灵丹仙草,满室清香扑鼻,两个不靠谱的仙君瞧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便将丹室锁了以尽可能保留仙力不泄露,自己坐在门口看门加下棋。
等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天外红光千里,云海深处隐约有仙音传遍九天,这是有人登仙之兆。
行寒算准了时辰打开丹室,看见沈卿歌从丹炉里探出脑袋,朝行寒喊:“仙君,我衣裳!”
行寒用不成器的目光看着她:“你已成仙,不会自己用仙法变一套出来吗?”
沈卿歌恍然,变出一套她在下界常穿的麻布衣裳出来,垂落在腰间的长发用一根红绳系在头顶,整个仙看起来英姿飒爽,让行寒觉得天上果真是没一个小仙用自家侍剑小仙好看。
沈卿歌走到行寒面前,利落地行了个礼:“仙君!”
“嗯,不错,不错。”行寒抚摸着下巴,觉得十分功德圆满。
就这样,沈卿歌在行寒座下做了一千零四年的侍剑小仙,到一千零五年时,她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袭杀了天庭唯一的女君,熹萦。
说起这件事,还得说说第八百六十三年时,沈卿歌在打理枉生宫花草时不经意听到的谈话。
枉生宫的宫墙皆是白玉砌成,其上烟霞明灭,隐隐有诸般自在法相,于缠绕在宫墙上的佛罗花中盛衰轮回,超脱生灭。
佛罗花开时,传说世间便可得大自在。她曾在这一晚坐在佛罗花下听了半夜梵音,而后……
那一夜除了梵音,她还听到了什么?
听闻熹萦女君从西天礼佛归来,天宫佛罗花开尽,遍地梵音轻缓,为迎天界最善佛法的女君。路过枉生宫时,女君折下一朵佛罗花,听得身后仙侍笑言:“此行已度化白水村六百怨灵,女君功德圆满,总算不用再受恶灵缠身之苦。”
折下的那朵佛罗花被放在佛经之上,躲在宫墙另一端的少女听得一道温婉嗓音响起,平和安然:“莫要妄言。这六百怨灵因我渡劫而死,至今无法入轮回,便是我的罪孽,即使为他们诵经千年也是应当,算不得苦。”
仙侍连连称是,而后带着些促狭,笑道:“女君特意绕来枉生宫,可是想见行寒仙君?”
那边的声音渐渐远去,已然听不清楚。沈卿歌站在佛罗花下,抬头看着宫墙上一片琼花玉蕊,许久,伸手折下一朵。
他们方才说些什么?
熹萦说,白水村的六百怨灵是因她渡劫而死,至今无法入得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