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这回这神侍祈福之事,我们只管治下民生影响,至于该不该信神、信什么神、如何信法,却不便表态了。不止不能随便说,连有瓜葛的事情上都得谨慎着些。我如此,你亦如此。至于那小子倒无妨,反正他又不姓谢……”
夫人起先听得神情肃穆,最后一句却叫她抿起了嘴。
怎么个意思?他不姓谢,可他姓高啊!
心里立时拿定了主意,回头就得给自家老爹写封长信好好说说了。这幺弟也一日大似一日了,若是从前那般只是同那些佯作高人的神侍们结交来往、有些交情还罢,像现在这般都掺和起神观的具体事务来,那就不是一回事儿了!
又说方伯丰接了知县大人的指令,叫他去河运调度那里协助河运事务,他二话没说交代了一下司里的事儿就过去帮忙了。闹得知县大人准备好的一肚子道理没来得及说一句。
到了那里,河运调度的主官过来迎了他几步,嘴里连声道歉,方伯丰不会什么场面话,只道:“先去码头瞧瞧吧。”
从几个码头转了回来,方伯丰掏出方才一路记的本子开始算上了。下晌就跟河运的主官商议起主意来,他的意思是直接把船分流。几道河进的归进的,出的归出的;货运的码头和客运的码头也分开,别都挤在一起。
主官一听这主意就连着拍大腿:“都没想到啊!”又道,“不过也真够大胆的!”
大方向有了,接下来就把凉水河、小清河、大清河和出自遇仙湖不经县城的两道河浦都梳理了一遍,根据上下客和装卸货物的集中地段,定出了一个初步方案。
主官看着就想拿去布置了,方伯丰拦了道:“还得请几个熟悉事务的人来一块儿推演推演才好。毕竟纸上谈兵,许多实际的事情容易错漏。”
主官听了连夸他“稳妥”,立时吩咐下去叫寻了合适的人来。
果然细说时候,里头有几处想当然了,需得改过。又是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两处一改,差不多全盘重来。方伯丰这一日忙到半夜才回的家。第二天又一早跟着去几处要紧地方解说布置,倒闹得河运的十分不好意思,直说这事儿完了定要请方伯丰去酒楼好好喝一回。
在大清河分流的地方,因来往船只多,又是直通运河的,事情比较繁琐,耽搁了些时候。
方伯丰瞧见毛哥也在那里帮忙,又听说如今的航道划分就是他的主意,十分惊讶,便寻了他说话。听说他是先被码头力气行借了去帮手,之后又被河道上的抓了壮丁,论起来还是上年他自己管闲事结下的缘分,便笑起来,直叹太巧。
毛哥便道:“难为那位老哥还记着我,又不是什么多难的事儿,谁都成的。”
方伯丰却笑着摇头道:“你这话却是过谦了。这河运调度上许多瞧不见的能耐,不是你做惯的器械机关那些,可这瞧不见的能耐可一点都不比那些小。比方说这里分流,在这里设点也成,在前头一里多地的地方也成。为什么选这里呢?这地方水流缓,船来船往,要说话时不容易起急也听得明白,行船的人也不忙慌的,更容易听进去我们的安排。说起来一句话的事儿,里头是不是也是学问?”
毛哥心里就噹地响了一声似的,方伯丰还接着道,“你们弄的那机关,是把铜铁竹木的部件给拧在了一处,能叫它做出单哪个部件都做不出的活计来,还能比别的安排法都更快,这自然是能耐。
“可许多事情上,里头的部件不是别的,恰是人。这人要如何分配布置,叫各人按着什么规矩做事,能叫五个人做出比五个单个人能做的更大的事来,这难道不是能耐?就好比一样的饭庄子,里头多少伙计多少灶上师傅,各人分别管什么……说来容易,这里头不顺出事的可不在少数。”
真是家学渊源,瞧这例子举的!
他这里唠够了还该干嘛干嘛去了,这里毛哥却如同醍醐灌顶,——对啊,自己器械机关玩不成,学学如何用人不是现成可学的能耐?!
自家的小煤饼作坊,当日请帮手时候也是有考量的,结果还是出了意外,可见即便只几个人搭伙,这用人也照样是个学问。什么样的人合适做什么,又怎么来评判合不合适,万一发现不合适了又如何处置……
他一路想开去,好似小娃儿打开了一间全是各样小玩意的屋子,巴不得一头扎进去痛痛快快玩起来。
回去路上就先拿自家那小作坊试上了,可惜到底小,没多少花头。晚上等愁眉苦脸的果子一回来,毛哥眼睛一亮,对啊,还有自家妹子的事务呐,那烘糕买卖可又关联了许多人的,准定事情更多。
于是果子发现自家哥哥虽一脸肃容,却又好似掩着笑意似地听自己抱怨了半天挑大梁收管买卖的难处。完了还没给一句有用的话,跑自屋里不晓得又忙什么去了。
虽不解也没空怪他了,今天就没做好,明日又有明日的事情,自己这人人艳羡的机缘只怕自己不配啊。
第410章 万事通
又说果子,到底还小呢,自从七娘带了她在身边教导,她就觉着都跟做梦似的。闲下来想想时,只怕这福气太大,自己恐怕不配得大东家青眼,哪日看透自己没能耐了,大东家只怕都得懊悔在自己身上花费的功夫。
越这么想,心里就越不得安静,越不得安静,就越想赶紧做点什么来压一压心里的慌。可偏是这样时候做出来的事情,又总是着了魔似的容易出岔子。一出岔子,立时把之前的那点不安搅得更大了……
她吃饱穿暖能踏实过日子才几天,努力勤奋也是打小过怕了那样不得自主的日子,有了机会都拼了命的要好好珍惜而已。
可遇上了这样人家眼里的“大好事”,却成了自己心里的“大病”,这样的事情,同哪个说去?
幸好还有个杏妮儿。
起先杏妮儿听说填塘楼的大东家要入伙她们的买卖,都不能信,只觉着是有人同自家闹着玩儿的。后来还是陶丽芬出面帮手,家里真的开始加增烤窑了,又忽然多了许多销路,才晓得事情不假。
她就喜欢弄这些吃的,忽然要做成大买卖了,心气更足了,一门心思琢磨怎么把灵素教的那些点心方子都一一试做稳当了,好叫越来越多的人吃到自家的糕饼,晓得天下还有这样的滋味。
是以她虽累,可心里倒没怎么慌的。东西做没做成,都是眼见着的,最多就是订单多了赶货的时候有些着急上火,嘴上也起过燎泡。
七娘教果子管这头买卖的意思刚露出来,陶丽芬就有数了,特地找了杏妮儿细说了一回,却是怕她心里不平,同两头都闹生分了。
没想到杏妮儿却分毫没放在心上:“婶子,我就是喜欢做这些吃食,能做大了买卖,卖给更多人,挣更多银子,叫我爹别那么累,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我爹也说了,这买卖要做大了,就不是我们从前那样行事能成的了。好比是一个人扛活儿和开个力气坊的差别。
“果子读书比我好,比我用功,还比我肯下力气,那些经管买卖的事情她去学挺合适的。再说了,要是把我也叫了去了,这里谁管做这些糕饼啊!我同她一人管一头,刚好凑齐了一个营生,我爹说这都是天定的缘分,好得不得了。我不会吃心的,您放心。”
见孩子把话说得直白,陶丽芬反不好意思了:“是我多心了,只怕你们也有比着较劲儿的意思,倒是你们这些娃儿们心里清明。”
杏妮儿笑笑:“端多大碗,吃多少饭!我晓得自己喜欢做什么、能做什么,旁的事情再好,那不是我能干的,难道还不许别人干了?嘿嘿,再说我这做糕饼的手艺也不是谁都赶得上的,这也是我的能耐。”
陶丽芬也笑:“还真是,连你方家婶子也总夸你在吃的上头有灵性。”
倒是这得了天大机缘到叫人要提前解心的“幸运儿”反倒没有这么好的势头了,气色越来越差,人也越来越没精神了似的。
杏妮儿就问果子怎么了,又道:“是不是管事情太难了?我爹都说呢,咱们还太小,恐怕学不会那么些同人打交道的事情。大人还许多不会的呢!”
果子听了这话,就把自己这阵子心里的苦都倒了个够,最后道:“我总觉着我做不成这个的,我也晓得机会难得,大东家肯这般栽培我,实是我的福运。可我就是做不好,老是出错,有时候我看管事们一叹气,心里都一激灵,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杏妮儿道:“可你上学不是挺好?你在书楼里抄的那些书也是,连书楼里的老先生都说你厉害呢。这学东西总是一样的,怎么到这里就不成了呢?”
果子道:“读书是大家伙儿一块儿读,我就自己使力气呗,我心里有把握。再说就算一时学不好,最多再多花点功夫,也没什么大碍。可这里不是啊,这什么送货订货都是同别的大商铺、大商行打交道的,我若是哪里想漏了,没安排妥当,那是要得罪人的呀!
“你这里没日没夜烟熏火燎地做出那么些糕饼来,要是因为我那里出了岔子,闹得东西没卖出去,或者没卖出价钱,那我这罪过不是大了么?!且这么些错漏,大东家看在眼里又会怎么想、怎么看我?只怕都要后悔选了我这么个蠢笨的来教了……”